这些传承千年的高门巨阀,这些盘踞在大唐权力顶端的庞然大物,此刻正沉浸在他们精心构筑的安乐窝中,享受着改朝换代之际的潇洒。
在他们眼中,那场发生在宫墙之内的血腥政变,那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年轻监国,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更是一枚对他们有利的棋子。
权力的核心依旧牢牢握在他们掌中,所谓的江山易主,不过是换了个名号坐在那龙椅上的人罢了。
这长安的夜宴,是他们无声的宣言,是他们俯瞰风云变幻的从容。
然而,就在这纸醉金迷的喧嚣达到顶点之时,万里之外,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正被另一种力量所搅动。
山川脚下,突厥王庭的金帐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
夜色笼罩下的广袤草原,沉静如墨,只有点点篝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映照着游弋的哨骑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牲畜和皮革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种属于游牧民族特有的、粗犷而警觉的氛围。
突然,一声尖锐悠长的唳鸣撕裂了夜的寂静,由远及近,带着一股破风的凌厉!
一只神骏的草原金雕如同黑色的闪电,俯冲而下,精准地掠过最大的那顶金色王帐,盘旋两圈后,稳稳地落在了王帐外一名剽悍的鹰奴戴着厚厚皮套的手臂上。
金雕锐利的爪子上,牢牢绑缚着一根细小的铜管。
鹰奴动作迅捷地解下铜管,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躬身疾步,进入温暖明亮的王帐之中。
帐内兽皮铺地,燃烧的牛粪散发着独特的暖意。
突厥颉利可汗正盘坐在主位的厚厚毡毯上,与几位心腹将士商讨着今年牧场的划分和明年可能对南边的大唐劫掠计划。
鹰奴单膝跪地,将铜管高举过头顶。
“大汗!长安急讯!”
颉利可汗粗重的眉毛一挑,停下话语,伸手接过铜管。
他的手指粗壮有力,轻易地拧开管盖,倒出里面卷得极细的一小卷羊皮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用特殊密语书写的文字。
起初,那眼神里是惯常的审视。
然而,当,玄武门、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身死、齐王李元吉被囚、齐王庶子李沐监国等字眼逐一撞入眼帘时,颉利可汗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
他那双眼睛猛地瞪圆,瞳孔在火光下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粗犷的脸上肌肉先是僵硬,随即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猛地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巨大的身躯在毡毯上颤动,笑得眼角都迸出了泪花。
“死了?都死了?”
颉利可汗一边狂笑,一边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建成,李世民,他李渊最耀眼的两个儿子,竟然被一个我们听都没听说过的黄毛小子给捡了天大的便宜?”
他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笑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被巨大幸运砸中的眩晕感。
帐内的将士起初被可汗的狂笑弄得惊疑不定,但当他们凑近,看清了羊皮纸上那简短的消息后,短暂的惊愕瞬间被狂热的兴奋所取代!
“长生天护佑!长生天护佑我突厥!”
一个满脸横肉的将士腾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拳头咆哮道。
“那两个心腹大患,竟以这种方式除掉了!
大唐可灭。”
“李沐?那是谁?”
另一个年轻的将士写满了轻蔑,嗤笑道。
“从未听过!定是那两个斗得两败俱伤,让此人捡漏。
一个无根无基的娃娃,他能懂什么?
他拿什么来守长安?拿什么来对抗我们草原的雄鹰铁骑?”
他的话语立刻引来一片赞同的哄笑声和粗鄙的嘲弄。
“如今大唐的气运到头了!”
“这简直是长生天赐给我们最肥美的羔羊!”
颉利可汗终于止住了狂笑,他用手背抹去笑出的眼泪,但那眼神却变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狼王,闪烁着嗜血而贪婪的光芒。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羊皮纸,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可怕的穿透力。
“还记得我们和他们签订的盟约嘛?
每年那些可怜巴巴的金银粮食,不过是他们打发叫花子的残羹。
我们突厥勇士的弯刀,难道只配换取这点东西?
如今,机会来了!他们的天塌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坐在那龙椅上发抖,这正是我们挥师南下,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的时候!”
“南下!南下!”
“杀进长安!抢光他们!”
“让那姓李的小娃娃跪在大汗马前舔靴子!”
帐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如同滚油泼入了烈火。
似乎那锦绣繁华的长安城,那传说中堆积如山的珍宝,已是他们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然而,就在这狂热的喧嚣几乎要将金帐顶掀翻之际,一个冷静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大汗!”
说话的是颉利可汗最信任的谋士。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众人的呐喊。
“此乃天赐良机,确凿无疑,然,中原人狡诈如狐,尤擅阴谋诡计。
诸位莫要忘记大汉与匈奴。”
此人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几个最狂热的将士稍稍冷静了些,但脸上依旧写满不耐。
颉利可汗眼中狂热的火焰也微微收敛,他盯着谋士粗声问道。
“先生有何疑虑?莫非这消息是假?”
“消息本身,应是真的。
长安巨变,宫门喋血,此等大事,我们的商队,探子,耳目遍布,他们大唐难以作假。”
“属下所虑者,在于细节与后续。
那李沐究竟是何等人物,是懦弱无能,还是深藏不露?
大汗,中原人有一计,名曰示敌以弱。
焉知这不是李沐小儿,故意放出的烟雾,诱使我们轻敌冒进?
若长安城暗藏杀机,我等贸然南下,恐非上策。”
谋士的一番话,让金帐内沸腾的空气渐渐冷却下来。
那些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将士们,脸上也浮现出思索之色。
草原民族在残酷的生存法则中磨砺出的狡黠和谨慎,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们想起了汉人那些层出不穷的计谋,想起了盘踞在此地的草原人几次因为轻敌而遭遇的惨痛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