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壁裂开的瞬间,噬魂道里涌出的阴风裹着无数细碎的哭嚎,像有两千五百年的魂魄在同时嘶吼。夏九洛拽着林薇扑进通道时,衣摆被突然合拢的石缝勾住,撕裂的布料间,后颈的骨引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别动。”李默的短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弧,劈开缠向林薇脚踝的银线。那些线的末端穿着的迷你骷髅在落地瞬间炸开,黑绿色的汁液溅在岩壁上,显露出底下隐藏的壁画:无数穿玄甲的士兵被锁链拴在镜狱之门上,最前面那个少年左眼角的朱砂痣,在火光中亮得像滴血。

陆明远的铜钱剑突然 “嗡” 地绷直,剑穗红绳指向通道深处。

“这条路不对劲。”他用剑尖挑起一缕飘落的黑丝,那丝线在接触到铜钱的刹那化作青烟,“是幻术,我们一直在这里不断的重复走同样的路。”

话音未落,通道两侧的岩壁突然渗出黏液,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黏液里浮出无数张人脸,有公交车上的西装男,有图书馆里的假林薇,还有老馆长腐烂的半张脸,全都张着嘴无声嘶吼。

“它们想拖我们下去!” 夏九洛突然被一只从黏液里伸出的手抓住脚踝,那手的皮肤冰凉,指甲缝里嵌着图书馆古籍区的木屑,“这是噬魂道的镜奴,靠吞噬记忆活着!”

李默的短刀反手劈下,刀刃切开那只手的瞬间,黏液里突然炸开成片的银线,像撒网似的罩向四人。陆明远的铜钱剑横在胸前,十二枚洪武通宝同时旋转,在头顶织成金网:“九洛,用骨引纹!它们怕创世残魂的血!”

夏九洛咬破指尖按向岩壁,血珠滴落的位置突然绽开金红色的花,那些扑来的镜奴像被沸水烫过般缩回黏液里。她趁机拽起林薇往前冲,却听见身后传来李默的闷哼,一只镜奴咬住了他的小腿,青黑色的血管正顺着伤口往上爬。

陆明远突然从背包里掏出半包粗盐,扬手撒向黏液。盐粒接触到液体的瞬间发出 “滋滋” 的声响,镜奴们在白烟中痛苦翻滚,露出底下缠绕的白骨锁链,“这是两千五百年前刑具的幻影,打碎锁链就能破!”

李默的短刀突然插进最近一只镜奴的咽喉,黑血喷涌的刹那,他看见那镜奴的脸正在扭曲, 沟壑纵横的皮肤变得光滑,腐烂的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最后竟化作爷爷生前的模样。老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矿工服,左胸口袋别着的钢笔还在反光,正是去年冬天送他去学校时穿的那件。

“小默……”老人的声音带着矿洞特有的沙哑,袖口沾着的煤渣簌簌掉落,在黏液里晕开细小的黑圈。

李默的手突然僵住。短刀还插在镜奴的咽喉里,可他却觉得刀尖在发烫,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

去年冬至那天,他蹲在老槐树下哭,爷爷就是这样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擦他的眼泪,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爷爷……”他的声音发颤,视线开始模糊。

镜奴的身后突然展开幅幻影:

矿洞深处的煤油灯晃出昏黄的光,爷爷正蹲在档案柜前翻找什么,嘴里哼着跑调的《矿工谣》,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偶尔抬头对他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爷爷。三天后,老槐树下发现了那具脸烂得认不出的尸体。

“你看,这里多好。”爷爷朝他伸出手,掌心的老茧、虎口的疤痕,连指甲缝里嵌着的煤屑,“有你爱吃的桂花糕,还有我给你攒的变形金刚,都在那个铁盒子里呢……”

李默的呼吸越来越沉。他真的闻到了桂花糕的甜香,是奶奶在世时常用的粗瓷碗蒸的,混着煤烟味格外好闻。铁盒子的棱角硌着掌心的触感也来了,那是爷爷用矿上废弃的铁皮敲的,边角被磨得光滑,里面垫着红布,放着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擎天柱。

短刀“当啷”掉在地上。他往前迈了半步,脚踝的骨毒突然刺痛,青黑色的血管像小蛇般往上爬。可他没在意,眼里只有爷爷伸出的手,那只曾无数次替他挡开掉落的矿渣、无数次把热馒头塞进他书包的手。

“跟爷爷走吧!”镜奴的手指快要碰到他的脸,黏液里突然浮出个铁盒子,红布衬着的擎天柱正对着他笑,“你不是总说,想知道爷爷年轻时在矿洞干什么吗?我带你去看……”

李默的瞳孔开始涣散。他想起自己总缠着爷爷问矿洞的事,老人却只摇头,说那里的石头会说话。现在他好像懂了,那些石头说的,都是让人舍不得走的话。

“李默!”夏九洛一把拽住他后领,指甲几乎掐进他肩胛骨。“那是假的!”

青铜碎片的金光刺破幻影。镜奴的脸像蜡一般融化,可李默的手仍悬在半空,五指痉挛着抓向虚无,喉结上下滚动,挤出的呜咽声,像个被抢走糖的孩子。他看见爷爷的幻影在金光里挣扎,矿灯的光晕越来越暗,最后缩成个小小的光点。

“那不是真的……”李默的拳头砸向岩壁,指节擦出血痕,却像感觉不到疼。喉结滚动几下,终于挤出一句:"我爷走的时候......" 声音突然卡住,仿佛有煤渣堵在气管里。他狠狠抹了把脸,袖口沾上黑泥和血,却盖不住发抖的嘴角。

——太平间那天的消毒水味又涌上来,混着幻境里桂花糕的甜香,恶心得他想吐。

陆明远趁机拽起他往后退,铜钱剑在他脚踝的伤口上划出血痕:“醒了就好!再晚半分钟,骨毒就爬进心脏了!”

李默踉跄着站稳,回头看时,镜奴的尸体已化作滩黑泥,只有那只擎天柱的幻影还在黏液里沉浮,最后慢慢散成烟。他捡起短刀,刀身在发抖,映出张泪痕未干的脸。

“谢谢。”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还带着没散的哽咽。

李默用袖口狠狠蹭了把脸,短刀“锵”地插回鞘中。“走了。”他哑声道,踢开脚边碎石,仿佛刚才的哽咽只是错觉。

夏九洛掌心的青铜碎片突然发烫,“祭魂狱”三字在黑暗中亮起,与通道壁上的壁画产生共鸣。那些玄甲士兵的身影开始移动,最终定格成幅完整的地图:镜狱第三层噬魂道的出口,竟藏在她家的出租屋。

“回家。”她的声音在通道里发颤,骨引纹的灼痛顺着脊椎往下爬,她没想到爷爷笔记里随手画家里的穿衣镜,居然是‘往生镜’的残片。

李默突然停步,短刀抵着岩壁:“前面有岔路。”他侧耳听了听,“左边有水流声,右边是风声,哪条才对?”

夏九洛的青铜碎片突然指向左侧:“应该是这边。” 她指尖的碎片烫得惊人,“铜镜似乎对那边有感应,一直在左边发烫。”

通道尽头的光亮像针一样扎进瞳孔,夏九洛眯起眼的瞬间,熟悉的艾草味混着霉味灌进鼻腔——是出租屋阳台那捆受潮的艾草绳,奶奶生前总说能驱邪,可此刻闻起来却像烧焦的头发,灰烬在地板上堆成小小的三足乌形状。

李默踹开虚掩的房门时,客厅的挂钟突然响起,指针停在九点整,与矿洞入口看到的时间分毫不差。

“时间被静止了。”陆明远的罗盘指针倒转,铜盘面浮现出层白雾,隐约映出红袍人影的轮廓,“苏湄在噬魂道里动了手脚。”

话音未落,屋里的穿衣镜突然“哗啦”炸裂。无数玻璃碎片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镜” 字,穿红旗袍的女人从字影中走出,手里捧着的黑陶罐不断渗出银线,线端缠着的血蚕在月光下泛着油光,正是血蚕渊河底那具巨大骨架胸腔里的虫群。

“九洛,我们又见面了。”夏九洛的指尖已经掐进掌心,血珠渗进青铜碎片的纹路里。苏湄摘下面具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侧身半步,把林薇挡在身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角的疤痕位置和楚凌夜的朱砂痣分毫不差,像是镜子的正反面。

“两千五百年了,你终于肯主动走进往生镜。”

夏九洛手中的青铜碎片突然腾空,与镜中飞出的半块“生”字碎片拼合。完整的“祭魂狱生”四字在半空亮起,通道里带来的阴风突然倒灌,将苏湄的银线吹得倒卷而回。

陆明远鼻翼微动,铜钱剑上的洪武通宝突然泛起青铜味——是古墓里才有的阴锈气。“楚凌夜的残魂,”陆明远两指捻起一根银线,指腹搓了搓,突然皱眉:“镇尸砂混了骨灰......”铜钱剑上的洪武通宝"咔"地裂开一道缝,“是殉葬坑的配置,她在用阴兵借道!”

“我们快走,离开这里!”

李默突然拽着两人扑向卧室:“衣柜后面!”他的短刀劈开堆积的旧书,露出墙壁上块松动的砖块,“我爷说守镜人的藏镜处,都有三足乌的暗记。你家这墙敲着是空的。”

夏九洛抠开砖块的瞬间,整面墙突然震颤。隐藏的暗格里,面半人高的铜镜正泛着白雾,镜缘缠着七根黑绳,绳结处挂着的檀木符已经发黑。

“往生镜残片。”她的骨引纹突然剧痛,镜中白雾里浮出个模糊的人影,玄色斗篷下摆沾着的金红色血迹,人影的胸口伤处与楚凌夜胸口的伤完全吻合,“他被困在里面。”

林薇手腕上的胎记红光更盛,在镜面上投出段血字:“破镜者,需同脉血。”她抓起夏九洛流血的手按向镜面,两道血线刚接触镜钟白雾就听见“嗤”的声响。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楚凌夜的身影在雾中逐渐清晰,他正用青铜短刀抵住自己的胸口,刀尖刺破皮肤的地方,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块泛着幽蓝的青铜碎片,与夏九洛掌心拿着的 “祭”字碎片共鸣着。

“别信她!”楚凌夜的声音穿透镜面,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苏湄想借你的血激活完整的往生镜!”

苏湄的黑陶罐突然炸裂,巨大的血蚕扑向镜面。李默的短刀及时刺穿虫体,金红色的血液溅在镜面上,那些白雾突然化作无数小手,抓向离镜面最近的林薇。

“锁魂铃!”陆明远突然拍向夏九洛的口袋,“你脚边那铃铛!用它镇住镜魇!”

夏九洛抓起铃铛的刹那,铃身刻着的蛇形纹突然活过来,顺着手臂爬向后颈,与骨引纹连成完整的符咒。铃铛响起的瞬间,镜中的小手纷纷溃散,楚凌夜趁机将半块“生”字碎片扔出镜面,正好落在夏九洛掌心。

“快走!”他的身影在雾中逐渐模糊,左眼角的朱砂痣亮得像颗星,“出租屋的地板下有密道。”

“密道通去哪?” 夏九洛追问,指尖的碎片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第四层,血镜台。” 楚凌夜的声音越来越远,“记住,别相信镜中自己的眼泪……”话没说完,镜面突然被银线覆盖,重新凝成光滑的玻璃。

苏湄的尖笑在客厅响起:“没用的。”她的银线突然暴涨,在天花板织成张巨大的网,“夏九洛,你不想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网眼处渗出的白雾里,浮现出矿洞坍塌的场景。年轻的夏爷爷被埋在碎石下,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守”字玉,而站在洞口冷笑的红袍人影,左眼角有块与苏湄相同的疤痕。

“是你杀了他!”夏九洛的青铜碎片突然爆发出金光,冲向苏湄的瞬间,那些白雾组成的记忆突然扭曲。

“睁大眼看看清楚!”陆明远的铜钱剑划破掌心,血珠在地面拼出古老的咒语,浮现出当年的某段画面“你爷爷手里的玉片在发光,他是自愿留下的!”

李默用短刀突然凿开卧室中某块地板,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飘出檀木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密道!”他的短刀在洞口划出圈光,“幻术快破了!林薇,能走吗?”

“妈的,这鬼地方要塌了!”李默破口骂着。

林薇撑着想站起来,膝盖却一软,差点栽进李默怀里:“死不了。” 她扶着夏九洛的胳膊,“就是有点晕,像低血糖犯了。”她甩甩头,试图赶走眼前飞舞的黑点,小腿上伤痕的灼痛像有人拿打火机在燎她一样。

夏九洛最后看了眼穿衣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