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碴。
林昭裹紧皮甲,长枪枪杆在掌心沁出冷汗——他记得李校尉说过,腊月里匈奴人猫在毡帐里啃肉喝酒,可眼前这二十多骑黑马却踏碎了雪夜的寂静,马刀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敌袭!"他吼得喉咙发疼,腰间铜铃随动作哐啷作响——这是河西边军的岗哨标记,三长两短的铃声撞碎了深夜的死寂。
旁边新卒张二牛的手在发抖,箭簇还卡在弓槽里,林昭反手一枪杆砸在他后颈:"闭着眼射!"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钉进最前面那骑的马腿,黑马人立而起,将骑士甩进雪堆。
"退到塔下!"李校尉的声音从哨塔二层传来,他的刀砍翻两个匈奴人,血珠溅在木栏上,很快冻成暗红的冰粒。
林昭数了数,对方至少十五人,而他们只有七个守夜卒。
张二牛突然尖叫,一支箭穿透他左肩,鲜血浸透了新做的棉甲,林昭旋身用枪杆绞住射来的第二支箭,枪尖顺势挑开扑近的匈奴刀,刀锋擦着他肋下划过,皮甲裂开三寸长的口子。
"塔后断崖!"李校尉吼了半句就被砍翻,林昭咬着牙拽起张二牛往塔后跑。
雪地上结着薄冰,他的牛皮靴踩上去打滑,后背突然一凉——是匈奴人的马刀。
他本能地矮身翻滚,刀锋擦着后颈割下几缕头发,落地时膝盖磕在冰棱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张二牛被他甩在雪堆里,抱着左肩哭嚎:"昭哥我不想死——"
"闭嘴!"林昭反手掷出长枪,枪尖刺穿最近那骑的咽喉。
可剩下的匈奴人已围上来,他摸向腰间短刀,却摸到一手黏腻——不知何时,左小臂被划开道深口,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雪光里,他看见最前面的匈奴人咧嘴笑,马刀举过头顶,刀身映着他扭曲的脸。
"要死在这儿了?"林昭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被赵三刀砍倒在院井边,母亲抱着他往柴房钻,血滴在青石板上,像开败的红梅。
后来他在乱葬岗守了三天,等赵家人走了才敢扒开草席,母亲的手还攥着他的小布老虎,指甲缝里全是血泥。
马刀带着风声劈下,林昭闭眼的瞬间,耳后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音:"识别目标身份——伪装者。"他猛地睁眼,那匈奴人脸上的络腮胡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刮得青茬的下颌——哪是什么匈奴,分明是中原人!
"敌人左腿微屈,重心偏右,攻击其膝关节可破防。"声音再次响起,像块冰碴子硌在太阳穴里。
林昭想也不想,矮身撞向对方马腹,黑马吃痛人立,他借势抓住马镫翻上,短刀狠狠捅进那人左膝。"啊!"伪装者惨叫着摔下,林昭压上去,短刀抵住他咽喉:"谁派你来的?"
回答他的是喉管破裂的咕嘟声。
伪装者突然发力掐住他手腕,指缝里渗出黑血——他服毒了。
林昭松开手,看着尸体慢慢僵硬,月光照在对方衣袖内侧,暗红色的"赵"字暗纹刺得他眼睛生疼。
"昭子!"李校尉踉跄着跑来,左肩缠着撕下的衣襟,"活下来了?"林昭抹了把脸上的血,摇头:"就剩我和张二牛。"李校尉叹气,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匈奴人?"林昭弯腰扛起尸体,指腹擦过那"赵"字:"是,匈奴细作。"李校尉没多问,转身去扶张二牛。
林昭扛着尸体往营帐走,雪地上拖出一道血痕,像条红蛇。
后半夜他没睡,用匕首割开伪装者的衣襟。
心口处有块青黑的胎记,形状像把刀——和赵三刀右肩的胎记一模一样。
林昭把尸体埋在营帐后的雪堆里,用石头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赵家人,我等了十年。"
清晨的雪停了,林昭裹着染血的皮甲去清理战场。
雪地泛着刺目的白,他踩着齐膝深的雪,突然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低头看,是只青灰色的布鞋,鞋尖沾着血。
他蹲下身,扒开雪堆,露出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小脸白得像雪,嘴唇乌青,却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面饼。
"还有气。"林昭伸手探她鼻息,指尖触到温温的气。
他把人抱回营帐,灌了半盏热水,小姑娘睫毛颤了颤,没醒。
"检测到潜在忠诚伙伴,是否激活辅助功能?"机械音再次在脑海里炸响,林昭手一抖,茶盏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他盯着小姑娘攥着饼的手,指节冻得通红,指甲缝里沾着草屑——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激活。"他轻声说。
帐外传来李校尉的脚步声,林昭迅速扯过毡毯盖住小姑娘。
李校尉掀帘进来,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昨儿那细作...你确定是匈奴人?"林昭摇头:"可能是流寇。"李校尉喝了口酒,酒气混着血腥气:"也罢,死了的都是敌人。
对了,营里要裁人,你这月饷领了就...另寻出路吧。"
林昭没说话,目光落在小姑娘脸上。
她睫毛又密又长,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李校尉走后,他摸了摸她攥着饼的手,饼上沾着褐色的渍——像是血。
"赵家庄园..."小姑娘突然呢喃了半句,声音轻得像片雪,又昏了过去。
林昭的手指在她腕脉上顿住。
赵家庄园,那是赵三刀的老巢,在凉州城外三十里。
他盯着营帐外飘起的雪,心里的火又烧起来——十年前的血债,该清算了。
雪色漫进营帐时,苏小桃的睫毛先动了动。
林昭正蹲在火盆前熬热粥,陶碗里的米粒在沸水中打着转,他听见那点细微的动静,手指在木勺柄上顿了顿——像极了去年春天他在城墙根救下的那只受伤的灰雀,濒死时也是这样,连眼皮都抬不动,却固执地要挣开条缝看看光。
"水...冷。"小姑娘的声音比雪还轻,林昭转头时,正见她蜷成团的手指松开,半块玉米面饼"啪嗒"掉在毡毯上。
饼上的血渍已经冻成深褐色,像块凝固的锈。
他端起茶盏凑过去,却见她盯着他脖颈处那道从耳后延伸到锁骨的刀疤,瞳孔突然缩成针尖。"你、你是..."
"先喝。"林昭扣住她后颈,茶盏抵着她发颤的唇。
热水顺着嘴角溢出来,在她下巴上结了层薄冰,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赵武说要找个有刀疤的少年,说十年前在青牛坡...杀错了人。"
木勺"当啷"掉进陶碗。
林昭的手指在茶盏沿上掐出青白的印子。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被赵三刀的手下按在青牛坡的泥坑里,刀刃划开他后颈时,他分明看见赵三刀右肩那道青黑如刀的胎记——和昨夜他在细作心口看见的,分毫不差。
"他们烧了庄子,说要灭口。"苏小桃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皮甲的缝隙里,"我躲在柴房梁上,听见赵武说'那小子要是活着,咱们赵家的命就悬在他刀尖上'。"
营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林昭猛地抽回手,掀帘望去——七八个裹着羊皮袄的汉子正往营里搬酒坛,为首的络腮胡冲他笑,露出两颗金牙:"李校尉说林兄弟要走,咱补给队凑了坛好酒饯行。"
酒坛揭开的刹那,林昭喉间泛起腥甜。
那股子甜腻的香气不对,像极了三年前他在匈奴营地见过的曼陀罗花,可混着股铁锈味——是蝎毒。
"林兄弟咋不喝?"络腮胡把酒碗推到他面前,酒液在碗里晃出浑浊的涟漪,"咱大汉朝的儿郎,可别学那匈奴蛮子扭捏。"
"我胃寒。"林昭抄起酒碗,手腕微沉。
他望着络腮胡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和昨夜细作耳后那道,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叮——检测到剧毒物质,西域曼陀罗混合蝎毒粉,可致幻致命。"机械音在脑海里炸响时,林昭已经把酒碗砸在地上。
陶片飞溅的瞬间,络腮胡的脸突然扭曲,抄起腰间的短刀就往他心口捅。
"有刺客!"
营里顿时乱作一团。
李校尉提着佩刀冲进来,刀尖抵住络腮胡的咽喉:"老子的营盘也敢撒野?"络腮胡吐着血沫笑:"赵爷说了,林昭这条命,得拿血来换。"
"赵爷?"李校尉转头看林昭,目光里多了丝探究。
林昭弯腰捡起块陶片,对着阳光——酒液在陶片上凝出暗紫色的痕,像条毒蛇的信子。
"赵三刀的儿子赵武。"他把陶片递给李校尉,"十年前杀我父母的,是赵三刀;昨夜杀细作的,是赵三刀的人;今天来的,还是赵三刀的人。"
李校尉的手在发抖。
他盯着陶片看了半晌,突然把刀收进鞘里:"营里的规矩,没证据不能乱杀人。"他拍了拍林昭的肩,"你...今夜就走吧。"
夜色漫进营帐时,苏小桃正趴在火盆边学写字。
林昭用炭块在青砖上画了个"昭"字,她歪着头看,突然用冻红的手指描他颈间的刀疤:"这个'昭',是不是要像你的疤那样,从这儿..."她的指尖从他耳后划到锁骨,"一直刻进骨头里?"
"叮——宿主当前情绪波动值87%,建议激活'灵气感知'功能,提升警觉性。"
林昭闭了闭眼。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窜,像春溪破冰时的细流。
他听见三里外的山风卷着雪粒打在松枝上,听见二十步外巡夜兵丁的心跳——"咚、咚、咚",像擂在他耳膜上的鼓。
"有人。"他突然攥住苏小桃的手腕。
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从怀里摸出把淬了毒的短刀——是他今早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山道拐角的雪地里,十二道黑影正猫着腰往营盘摸。
带头的人穿着玄色斗篷,腰间玉佩在雪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赵武从不离身的和田玉,十年前他爹杀林昭父母时,这玉坠子就撞在林昭额角,撞出个永远消不掉的疤。
"点火。"林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小桃早就备好的火折子"刺啦"一声,引燃了道旁的干茅草。
火光腾起的刹那,黑影们乱作一团,有两个撞进陷阱里,被绊马索勒住脖子,喉间发出咯咯的响。
"撤!"玄色斗篷喊了声,转身就跑。
林昭追上去,短刀划破他斗篷的瞬间,指尖触到块温热的布料——是血。
赵武受伤了,伤得不轻。
等他回到营帐时,后颈的刀疤在发烫。
苏小桃正蹲在火盆边翻烤着两个土豆,见他进来,举着个烤得焦黑的递过来:"甜的,我尝过。"
"叮——检测到宿主击杀赵门死士两名,触发商神记忆碎片。
是否..."
林昭的手指在她发顶顿住。
雪又下起来了,落在营帐的毡布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望着小姑娘被火光照得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记忆碎片,或许晚点再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