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攥着古册的手在发抖。
赵阿婆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狐丹碎在坟前时留了句'若有来生,愿以魂锁,再续三生'",而她刚才在血雾里看见的灰袍男人、泛着红光的木偶,还有古册最后半行"祭魂之日,月黑风高"——这些碎片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疼得她连夜摸进了青丘祠堂。
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树影。
沈清棠跪坐在香案前,指尖在尘封的书脊上扫过,终于触到那本封皮发黑的《灵狐纪事》。
木匣打开时扬起细尘,迷得她鼻尖发酸——自她成为最后一任守墓人,这祠堂已有十年没被人踏足过了。
泛黄纸页间突然滑出一物,沈清棠慌忙接住,见是幅褪色的绢画。
画中红衣女子立于青丘之巅,身侧银甲男子眉目如刀,腰间玄铁剑映着月光——那轮廓,与楚慕寒分毫不差。
她指尖刚碰到画中女子的衣摆,一阵寒雾突然从绢画里涌出来,裹住她的手腕。
"清棠?"
熟悉的唤声撞进耳中时,沈清棠眼前发黑。
再睁眼时,她已站在一片青翠竹林里。
风里飘着新笋的清香,远处传来剑刃破风的声响。
她低头,见自己穿着素白裙衫,发间别着朵野菊——这是她化形未久时的模样。
"嘘——"小狐狸的本能让她缩到老槐后,只露出半张脸。
练剑的将军背对着她,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剑穗上的红绸被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
他每刺出一剑,竹叶便簌簌落一地,她看得入神,没注意枝桠被风刮得摇晃,一片叶子正巧落在他脚边。
"谁在那儿?"
声音像淬了冰的剑,惊得她差点摔下树。
慌乱中踩空石块,整个人向前栽去——却撞进一片带着松木香的怀抱里。
沈清棠抬头,撞进双冷如寒潭的眼睛里。
他的眉峰微拧,却没松开手,只低声问:"你......是谁?"
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望着他铠甲上未干的血渍,想起族中传说里"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喉咙发紧:"我、我叫清棠。"尾音轻得像片云,却让他眼底的冰棱碎了些。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剑穗扫过她裙角:"清棠......"
"阿棠!"
沈清棠猛地坐直,额角全是冷汗。
祠堂里的魂灯还亮着,烛火被风一吹,在画像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肩头一沉,一只幽蓝色的蝴蝶正停在那里,翅翼上的银斑像极了她前世狐尾上的星纹——是幽冥蝶,传说中能引魂回溯的灵物。
门轴吱呀轻响。
她抬头,正撞进楚慕寒的目光里。
他站在门槛处,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可眼底却浮着层她从未见过的柔软。"你刚才......喊了我的名字。"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在睡梦里,你说'别怕'。"
沈清棠的指尖下意识摸向心口。
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了,真实得她能想起少年将军掌心的温度,能闻见他铠甲上的血锈味混着松木香。"那时......"她喉间发紧,"你是不是......对我笑了?"
楚慕寒的呼吸顿了顿。
他缓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抚她脸颊。
指腹擦过她眼尾泪痣时,他低笑一声,像片雪落进春溪:"我记不清了。"可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骗不了人——有痛,有悔,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温柔,"但我记得,你说'别怕'时,我心里的血好像不疼了。"
幽冥蝶忽然振翅,蓝光一闪,径直朝窗外飞去。
沈清棠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楚慕寒。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声音低哑:"去看看?"她点头,掌心被他握住,温度透过狐裘直往心里钻——答案,应该就在青丘山顶的风里。
幽冥蝶的蓝光在夜色里划出银线,沈清棠被楚慕寒牵着往山顶走。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渗进来,像团烧不旺的炭,明明灭灭烫着她的脉搏。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响——那只蝴蝶振翅的频率,竟和她梦里少年将军铠甲下的心跳同了拍。
"到了。"楚慕寒突然停步。
沈清棠抬眼,一座破庙立在月光里。
青石板阶爬满青苔,庙门歪斜着,门楣上"青丘祠"三个字褪得只剩淡影,却让她喉间发紧。
指尖不受控地摸向心口,那里有块淡粉色狐斑,此刻正像被火烤着般发烫。
"你......"楚慕寒侧头看她,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在抖。"
她这才发现自己膝盖发软。
千年守墓,她见过最凶的厉鬼也没让她这般慌乱。
可当庙门吱呀一声被楚慕寒推开时,那股尘封千年的旧香裹着松脂味涌出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前世的雪夜,她窝在少年将军的披风里,他烤着松枝说:"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青丘祠,求两盏长明灯。"
"阿棠?"楚慕寒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我在前头。"
庙里比外头更暗。
沈清棠掐诀唤出魂灯,幽蓝火苗腾地窜起,光晕漫开时,墙上突然浮起一道浅淡的墨痕。
她呼吸一滞——那是幅画像,画中女子着狐裘,男子披银甲,并肩立在桃花树下,女子的狐尾绕着男子的手腕,像根系住心尖的绳。
"是......我们?"她伸手触碰画像,指尖刚贴上纸,波纹便从接触点荡开,像碰碎了一潭静水。
"你终于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沈清棠猛地抬头,只见梁上飘下道虚影:白须飘拂,眼尾狐纹泛着银光,正是族谱里记载的青丘老祖。
他的身影半透明,却让楚慕寒瞬间挡在沈清棠身前,剑已出鞘三寸。
"莫慌。"老祖的目光落在沈清棠心口的狐斑上,"这是灵狐一族的命灯,照得出千年前的执念。"他抬手指向画像,"你守墓千年,他困为尸王千年,因果都在这画里。"
话音未落,画像突然剧烈震颤。
沈清棠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浓烈的桃花香。
"簌簌——"
有花瓣落在她肩头。
她低头,见自己穿着月白裙,脚踝露在外面,皮肤细白得能看见血管。
这是......她初化人形时的模样!
"谁在那儿?"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清棠浑身血液凝固。
她躲在桃树后,透过枝桠望过去——穿银甲的少年背对着她,剑穗上的红缨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半枚玉珏。
那是楚慕寒的剑,是楚慕寒的甲,连他发间束发的银簪,都和此刻站在她身侧的人分毫不差。
少年转身了。
沈清棠的尾巴在身后不受控地卷成团。
他的眉峰拧着,像把淬了冰的剑,可当他的视线扫过桃树时,眼底的冷意突然碎了些。"出来。"他说,声音比记忆里更清润,像新敲的冰棱,"我闻得到狐臊味。"
沈清棠的耳朵尖发烫。
她前世总嫌他说"狐臊味"难听,此刻却红了眼眶——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躲着,原来他每次练剑都故意挑她常去的桃林,原来他说"狐臊味"时,耳尖也悄悄红了。
"阿棠?阿棠!"
沈清棠猛地惊醒。
她正躺在古庙的青石板上,楚慕寒半跪在她身侧,指尖掐着她人中,额角全是冷汗。
见她睁眼,他喉结滚动两下,把她捞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你突然昏过去,我......"
"那时你是不是......"沈清棠哑着嗓子,"对我笑了?"
楚慕寒的动作顿住。
他低头看她,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他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我梦见......"他声音发涩,"梦见桃花落你发间,我伸手去接,你尾巴尖扫过我手心。"他喉结又动了动,"我好像......真的笑了。"
"轰——"
画像突然发出轰鸣。
两人抬头,只见画中原本并肩的身影正在扭曲,男子的银甲渗出暗红血渍,女子的狐尾尖开始泛白。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画里涌出来,像生锈的刀刮过心尖:"真相,在血泪之后。"
沈清棠的狐斑突然灼痛。
她望着画像里逐渐模糊的桃花,又望向楚慕寒紧抿的唇——千年的雾霭似乎要散了,可散了之后,是朗朗乾坤,还是更深的深渊?
庙外,幽冥蝶的蓝光突然大盛,在画像前织成张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