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江诗妍的心上。
荀阳脸上的慵懒和困倦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惊愕。他的大脑,那个曾经帮他搞定无数客户、化解无数危机的超级处理器,在这一刻彻底蓝屏死机。
新总裁……
昨晚那个失意富婆……
那个他以为萍水相逢,最多自己在她的微信上顶着“苟日”的昵称相忘于江湖的女人……
竟然是他的新顶头上司?!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别的开局?他那梦寐以求、靠着销冠业绩换来的“躺平”大计,还没来得及启动,就直接被一脚踹进了马里亚纳海沟,连个泡都没冒。
而主位上的江诗妍,藏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尖锐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冰冷。这痛楚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不是荒诞的噩梦。
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害她失控、让她出糗、此刻还顶着“苟日”这个荒唐昵称躺在她微信列表里的男人!
他不仅是她的员工,还是业绩最显赫、功高震主的销冠!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愤与怒火,像滚烫的岩浆一样在她胸中翻涌。她感觉自己精心构筑二十多年、完美无瑕的人生堡垒,出现了一道丑陋的裂痕,而荀阳,就是那个站在裂痕中央,冲她笑得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腕表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所有高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江诗妍和荀阳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八卦与猜测的焦灼气息。几个离得近的,甚至能听到彼此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呼吸声。他们看不懂这两人之间诡异的磁场,但野兽般的职场直觉告诉他们——有好戏看了!
副总裁刘建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的精光几乎要溢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不受管束的刺头功臣,对上一个强势空降的年轻女总裁,这简直是天赐的火药桶,不点都对不起老天。
在这片死寂中,荀阳的大脑在求生欲的疯狂电击下,重启完毕。
逃避?不可能,门已经被堵死了。
慌乱?只会死得更快,成为这群老狐狸的笑柄。
他那该死的、刻在骨子里的“社交牛逼症”人格,在这一刻,悲壮地接管了身体。
他脸上的惊愕,如潮水般褪去,化为一抹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转为一副见到偶像般的灿烂笑容,真诚得看不出半点破绽。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弯起,仿佛能溢出蜜来,无视了全场的诡异目光,径直朝着主位走去。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能力与美貌并存的江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荀阳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磁性,从容不迫,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见到绝色美女的惊艳和恭敬,“江总,您好,我是销售部的荀阳。刚才迟到,实在抱歉,我自罚三杯,不,自罚这个月的奖金!”
他伸出手,姿态坦然而真诚,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刚刚才认识新老板、并为自己的迟到而感到万分懊悔的优秀员工。
这演技,奥斯卡都欠他一座小金人。
高管们集体松了口气,有人甚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笑。原来只是销冠的例行“嘴甜”操作,用个人魅力化解危机,这小子是老手了。
唯有江诗妍,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也正是这只手,昨晚还曾抚过她的长发,碰过她的脸颊——她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自罚奖金?他倒是会偷换概念。
他怎么不自罚三千杯,直接喝死在昨晚的酒店里!
她没有伸手,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坐下。”
声音不大,却像两块万年玄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精准地砸在荀阳伸出的手上。
空气,再度凝固。
荀阳脸上的笑容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挠了挠头,依旧是那副阳光开朗的样子,自顾自地拉开最近的椅子坐下,仿佛刚才那个尴尬到能抠出三室一厅的人不是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女人……比昨晚可怕一万倍。昨晚是带刺的玫瑰,今天是带电的冰山。
刘建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笑着打圆场:“江总,荀阳就是这个性子,随性惯了,但能力是绝对没得说。上个季度,要不是他一个人力挽狂澜,拿下了‘天晟集团’那个大单,我们公司的财报可没这么好看。”
他这是在提醒江诗妍,荀阳是功臣,是公司的财神爷,你动不得。
江诗妍终于抬眼,目光化作两柄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射向荀阳,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天晟的单子,我看过报告。”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报告写得很漂亮,但我想听点报告上没有的。荀阳,你来说说,这个项目最大的风险点在哪?如果现在让你复盘,你觉得哪个环节可以做得更好?”
问题又急又刁钻,直指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荀阳身上,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是新总裁的下马威,也是对销冠的当场考校。答得好,是能力;答不好,就是当众出丑。
荀阳心里把刘建军骂了一百遍,这老狐狸,明着帮他说话,实则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定了定神,脑中那仿佛外挂般的知识图谱迅速运转,所有关于天晟项目的数据、人脉、细节瞬间串联成线。
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一变,神情变得专注而认真,连坐姿都挺直了几分。会议室里的气氛,也从八卦吃瓜,悄然转为对一场顶级专业交锋的屏息凝神。
“江总问得好。”他娓娓道来,声音沉稳有力,“这个项目最大的风险点,其实不在于市场,而在于天晟内部的人事斗争。我们当时的切入点是副总李志强,但实际上,真正能拍板的是董事长的小舅子,王总。报告里之所以没写,是因为这条线是我私下铺的,动用了一些……不太常规的资源。”
他顿了顿,迎上江诗妍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仿佛在说:你看,我就是有你不知道的本事。
“至于可以做得更好的环节,我认为是利润率。为了抢单,我们牺牲了五个点的利润。但如果当时能更精准地把握住王总因个人对赌协议而急于求成的压力,我们至少可以把利润再往上提三个点。可惜,当时我的信息渠道还不够……”
一番话,有理有据,既点出了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又不动声色地展现了自己追求完美的野心,顺便还卖了个小小的破绽,显得真实可信。
完美。
连江诗妍都不得不承认,撇开昨晚的荒唐事,眼前这个男人,在专业领域,确实耀眼得可怕。
但越是这样,她心里的火就烧得越旺。
这样一个不可控的、业务能力超群、还掌握着她最大秘密的“病毒”,留在公司,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她面无表情地听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语气却依旧听不出任何赞许。
“知道了。”
她转向其他人,继续会议议程,仿佛刚才的交锋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荀阳如坐针毡。
江诗妍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但那无处不在的低气压,却像一张网,将他牢牢罩住。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背后,正酝酿着一场怎样的狂风暴雨。
终于,会议结束。
“散会。”
江诗妍丢下两个字,率先起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冷酷。
高管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离去,经过荀阳身边时,都投来同情、好奇又带着一丝敬畏的复杂目光。
荀阳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打算混在人群里溜之大吉。
然而,一只脚刚迈出会议室的门,身后就传来了那个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他耳边。
“荀阳。”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命令感,让他迈出去的脚,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诗妍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就站在他面前,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香水味。那双漂亮的翦水秋瞳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到我办公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