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从会议室到总裁办公室,不过短短三十米。

这段路,荀阳却走得像是踏在刀山火海之上,每一步都烙着滚烫的绝望。

周围路过的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混杂着羡慕、嫉妒与探究,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后背上。

羡慕他被新总裁单独召见,这是空降神兵后的天大荣宠。

只有荀阳自己知道,他这是要去上断头台。他那“功成身退、买房躺平、钓鱼看海”的咸鱼梦想,仿佛就要在今天被提前执行死刑。

那扇厚重的胡桃木色门板,此刻在他眼里,就是通往西伯利亚的流放之门,门后是冰天雪地和永无止境的劳役。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哀嚎,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阳光灿烂的笑容,抬手,指节分明地敲了三下门。

“进。”

一个字,清冷,干脆,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锥刺入耳膜。

荀阳推门而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办公室大得惊人,几乎占据了整个楼层的拐角。黑白灰三色构成了空间的主调,极简,却处处透着“你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昂贵。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魔都最繁华的城市天际线,车流如织,高楼如林,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踩在了脚下。

而这个世界的主人,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江诗妍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的身影被午后强烈的日光勾勒成一道纤细而孤傲的剪影,与这偌大的空间一样,冰冷,且充满了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江总,您找我?”荀阳开口,声音放得谦卑又温和,完美得像AI合成。

江诗妍缓缓转过身。

她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感顶级的真丝衬衫,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那双翦水秋瞳里,再没有会议室里的审视与锐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得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剖析着他的伪装。

荀阳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那个“社交牛逼症”的小人已经双膝跪地,开始磕头求饶了。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甚至还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对上司敬仰的疑惑。

“荀阳。”江诗妍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珠子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字字清晰,“你在轩远,多久了?”

“回江总,两年零三个月。”荀阳答得滴水不漏。

“两年零三个月,就坐上了销冠的位子,拿下了天晟那样的大单。”江诗妍迈开步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那声音仿佛踩在他的心跳节拍上,一步步向他逼近。“你的能力,我很欣赏。”

荀阳心里警铃大作,脑中自动拉响了最高级别的“PUA预警”。

来了,先扬后抑,老板画饼的经典套路,下一步就该发配边疆了。

他连忙谦虚道:“都是公司平台好,前辈们提携,我就是运气好点。”

“运气?”江诗逸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那股清冽又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微暖的体息,蛮横地钻入荀阳的鼻腔。

一瞬间,一段混乱又旖旎的画面闪电般击中他的大脑——昏暗的房间,凌乱的床单,还有她在他耳边失控的喘息……

“我不信运气。”江诗妍冰冷的声音将他从危险的回忆中拽回,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双此刻写满心虚的多情桃花眼上,语气陡然转冷,“我只信手段。你说你拿下天晟,动用了一些……不太常规的资源。比如呢?陪客户喝酒?还是……提供别的服务?”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慢,每个字都淬着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的胸膛,捅向他那颗正在疯狂伪装的心脏。

荀阳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江总说笑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着她的目光,半真半假地笑道,“我们做销售的,陪客户喝酒聊天是基本功。只要能为公司创造价值,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您说呢?”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江诗妍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残忍的弧度。

“结果很重要,过程,同样重要。”她伸出手,动作慢得像是在放电影,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荀阳衬衫的领口,那里,还有一道他昨晚仓皇逃离时留下的浅浅褶皱。

荀阳浑身一僵,仿佛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从头到脚都麻了。

“我不喜欢我的团队里,有任何不可控的因素。”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带着致命的危险,“更不喜欢,有人把工作之外的‘感情’,和不入流的‘昵称’,带到我的世界里。”

“苟日。”

她念出这两个字,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嘲弄与厌恶再不加掩饰,像两把利剑,将他钉死在原地。

荀阳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血色瞬间褪尽。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她撕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在她居高临下的审判目光中,无所遁形。

就在他以为下一秒就要听到“你被开除了”的宣判时,江诗妍却收回了手,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她的表情又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与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充满压迫感的女王只是他的幻觉。

“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去销售部了。”

荀阳心里咯噔一下,尘埃落定,果然还是要滚蛋。

“你的能力,放在销售部屈才了。”江诗妍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公司正好缺一个总裁特别助理,我觉得你很合适。”

“什……什么?”荀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大脑直接宕机。

总裁……特别助理?

那不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跟在这座移动冰山旁边,随叫随到,连上厕所摸鱼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简直是打工人的地狱级副本!

“江总,这……这不合适吧?”荀阳急了,也顾不上伪装了,“我这人散漫惯了,吊儿郎当的,又不懂行政,干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儿,肯定会给您添麻烦,拖公司后腿的!”

“我觉得很合适。”江诗妍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带着绝对的权威,“这是命令,不是商量。人事部的调令,下午就会发给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让孙总监进来一下,我跟他谈谈你的薪资和……加班费。”

她特意在“加班费”三个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件,低头看了起来,再也没有分给荀阳一个眼神。

那姿态,已经是在送客了。

荀阳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看着那个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重新变回完美无瑕的商业女皇的江诗妍,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不解雇他,也不雪藏他。

她要把他这颗她眼里的“定时炸弹”,牢牢地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用无休止的工作和最高强度的监视,把他那“挣够钱就退休”的伟大梦想,彻底碾成齑粉。

这哪里是升职,这分明是把他从自由的旷野,直接扔进了最华丽、最昂贵的无期徒刑监狱。

而典狱长,就是眼前这个他睡过的,并且在昨晚醉酒后嚣张地称呼其为“苟日”的女人。

荀阳的嘴角疯狂抽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认命的悲壮。

“……是,江总。”

他转身,迈着仿佛灌了铅的沉重步伐,走出了这间比西伯利亚还冷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荀阳无力地靠在墙上,仰天长叹,内心一片哀嚎。

他的人生,好像……彻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