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阳走出总裁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沙漠。
浑身发冷，口干舌燥。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射灯，感觉那光芒刺眼得紧。
总裁特别助理。
这六个字，像一副用黄金和钻石打造的枷索，沉甸甸地拷在了他的灵魂上。
从此以后，摸鱼是别想了，躺平更是奢望。他的人生将从一部轻松幽默的都市喜剧，硬生生切换成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宫斗剧。
而他，就是那个刚被翻了牌子，还不知道能活几集的小太监。
“荀……荀特助？”
一个试探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荀阳转过头，看到人事总监孙胖子正站在不远处，那张圆脸上堆满了比刚才在电梯口还要灿烂百倍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孙总监。”荀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标准但毫无灵魂的职业假笑。
“哎哟，可不敢当，不敢当！”孙胖子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热情地握住荀阳的手，用力摇了摇，那亲热劲儿，仿佛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手上那温热油腻的触感，让荀阳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战术后仰。
荀阳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油腻感，心里一阵恶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孙总监言重了，我就是去给江总跑跑腿，打打杂。”
“跑腿？打杂？”孙胖子把声音压得极低，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一股浓郁的古龙水味夹杂着谄媚的气息扑面而来，“荀特助，你这话就太见外了。什么叫跑腿？这叫‘简在帝心’！是圣眷！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可都得仰仗您在江总面前多多美言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香烟，麻利地弹出一根递到荀阳嘴边。
荀阳摆了摆手：“谢谢孙总，我不抽。”
“对对对，年轻人，身体要紧，不抽好，不抽好。”孙胖子毫无尴尬地把烟收了回去，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走走走，荀特助，咱们去我办公室，把手续办了。江总亲自交代，您的薪资待遇，要给到最高级别！”
最高级别？
荀阳的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
他那咸鱼的灵魂深处，对“钱”这个字，还是有着最原始的渴望。
孙胖子的办公室里，布置得颇为讲究。一套紫砂茶具摆在红木茶盘上，墙上挂着一幅看不出真假的山水画，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处处都想彰显品味，却又掩盖不住那股子市侩的精明。
孙胖子亲自给荀阳泡了一杯据说是顶级的大红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崭新的劳动合同，双手奉上。
“荀特助，您过目。按照江总的意思，您的职位是总裁办特别助理，职级等同于副总监。年薪嘛……税前这个数。”
孙胖子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在荀阳面前晃了晃。
荀阳的瞳孔，微微一缩。
五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那准备躺平的心湖炸得波涛汹涌，浪花四溅。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半秒，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下那五根晃动的手指和它代表的七个零。
以他销冠的业绩，拼死拼活一年下来，奖金加提成，也就刚过百万。现在，只是换个岗位，薪水直接翻了五倍。
这笔钱，足够他立刻在老家买一套大平层，再买辆豪车，剩下的钱存银行吃利息，都能让他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江诗妍这个女人……
她不只是要把他打入冷宫，她这是要用钱，用他最无法抗拒的东西，把他活活砸死在这座华丽的监狱里，让他心甘情愿地戴上镣铐跳舞。
孙胖子看着荀阳变幻的神色，以为他被这天价年薪惊呆了，笑得更加得意：“这还只是基础薪资，没算年终奖和项目分红。江总说了，只要您干得好，钱，不是问题。”
荀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他仿佛能看到，江诗妍那张冰冷绝美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你不是想躺平吗？我给你足够躺平的钱，但前提是，你得先给我当牛做马。
这哪里是合同，这分明是一份卖身契。
“怎么样，荀特助？没问题的话，就在这儿签个字？”孙胖子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荀阳看着合同末尾那个空白的签名栏，沉默了。
他那“社交牛逼症”的外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想逃跑的、社恐的灵魂正在疯狂尖叫。
跑！快跑！这不是你能玩得起的游戏！
然而，五百万的年薪，又像一个闪着金光的美杜莎，让他挪不开眼。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微信消息。
他下意识地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出的发信人头像，是那个灰色的、系统默认的小人。
而消息内容，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给你五分钟，签完字，到我办公室来。从现在开始计时。”
那条来自江诗妍的微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荀阳心中因五百万年薪而燃起的最后一丝侥幸。
五分钟。
计时开始。
这女人，连威胁都带着一种精准到秒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荀特助？荀特助？”孙胖子看着荀阳盯着手机屏幕，脸色变幻不定，还以为他是在为薪资的数额而激动，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几分油滑，“怎么，是对这个数字不满意？没关系，还有得谈，江总说了，您的待遇，上不封顶……”
“满意，太满意了。”荀阳猛地回过神，将手机屏幕按熄，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在合同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张。落笔的最后一捺，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自由的灵魂“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
“孙总监，”他把签好的合同推了过去，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江总给的这份恩情，别说当助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认了。”
孙胖子看着那份签好的合同，笑得合不拢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青云直上的康庄大道。他完全没听出荀阳话里那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说得好！说得好！有觉悟！不愧是江总亲自看上的人才！”
荀阳笑得更灿烂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孙胖子的肩膀：“孙总监，那我就先去江总那儿报道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从容，背影挺拔，仿佛真的是要去接受一份无上荣光的工作。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咸鱼”梦想的骨灰上。
五百万的卖身契，他签了。
华丽的无期徒刑，他认了。
……
再次推开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门，荀阳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说上一次是惶恐，这一次，就是认命。
江诗妍依旧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她面前摊着一份文件，但荀阳能感觉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锁定在了他身上。
“江总，合同签好了。”荀阳将门轻轻带上，走到办公桌前，站定，语气平静。
江诗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份价值五百万的合同，在她眼里还不如一张废纸。
她只是淡淡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四分三十七秒。
还算守时。
她放下手，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作为我的助理，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安排我的时间。现在，是午餐时间。”
荀阳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恭敬地应道：“是，江总。您想吃点什么？我马上用软件帮您预订。”
“软件？”江诗妍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诮，“我从不用那些东西。”
她从手边拿起一张便签，推到桌子边缘。
“城西，‘静园’私房菜。把我的午餐买回来。”
荀阳上前一步，拿起那张便签。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便签上，用一手清秀却锋利的字迹，写着一连串的要求：
“清蒸东星斑，去骨，每一根刺都要清理干净，鱼肉不能碎。”
“白灼菜心，只要最嫩的菜心，长度必须在五到七厘米之间。”
“松茸炖鸡汤，不要葱姜蒜，汤的温度送到时必须保持在六十八度，上下误差不能超过两度。”
“主食，手擀面，面条宽度零点三厘米，误差不超过一毫米。”
……
林林总总，十几条。
每一条，都苛刻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荀阳拿着那张轻飘飘的便签，却感觉重如千斤。他反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这已经不是刁难了，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宣言。他甚至能想象到江诗妍写下这些字时，那双漂亮眼眸里闪烁的、冰冷的、看好戏的光芒。
这哪里是午餐要求，这分明就是一份宣战书。
荀阳拿着那张轻飘飘的便签，却感觉有千斤重。他那引以为傲的“社交牛逼症”大脑，第一次出现了指令错误。
“江总，”他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个……静园是会员制，而且从不外送。现在又是午餐高峰，从这里开车过去，单程就要一个多小时……”
江诗妍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那双翦水秋瞳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冰冷。
“你是我的特别助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荀阳的心里，“不是导航软件，也不是订餐平台。你的工作，是解决问题，不是告诉我问题有多难。”
她看着他那张瞬间僵硬的脸，缓缓地补充了一句。
“办不到，就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