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如墨,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如同一道离弦的箭,在连接沪苏的高速公路上无声疾驰。车内,江诗妍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已经连续开了三个小时,咖啡因的作用在体内冲撞,让她保持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清醒。

这是她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如此冲动。

没有司机,没有助理,甚至没有明确的目的。她只是想找到他,这种念头强烈到足以压倒一切理智和骄傲。那个叫荀阳的男人,用最戏谑的方式,在她精心构建的、不容许一丝偏差的世界里,凿开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缺口。他就像一颗不受控的陨石,砸穿了她用规则和秩序打造的苍穹,让她第一次看到了天外那片混乱而自由的星空。

她以为他是戴着镣铐跳舞的囚徒,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随时可以砸碎镣铐、扬长而去的人。而自己,这个坐在顶层公寓里,俯瞰众生的女王,才是那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真正的囚徒。

与此同时,一列和谐号高铁正平稳地驶入苏州站。荀阳戴着耳机,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情惬意得像一只刚偷到腥的猫。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朋友圈发了张风景照,配文:“世界那么大,先从回家躺躺开始。”

对他而言,这趟旅程是解脱,是回归咸鱼本性的朝圣之路。他优哉游哉地走出车站,在出租车等候区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坐上一辆慢悠悠的桑塔纳,报上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区地址。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用一台V12发动机的性能,来追赶他这趟归心似箭的“躺平”之旅。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洒在苏州古城青灰色的屋檐上时,江诗妍的跑车已经停在了江宇发来的那个地址楼下。

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区,红砖外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苏式早点特有的甜糯香气,混杂着清晨微湿的青草味。不远处传来麻将馆里隐约的洗牌声,和老人们晨练的交谈声。这股充满了烟火气的味道,与江诗妍身上那清冷的木质香调格格不入。她坐在车里,看着楼道口进进出出、提着菜篮子或牵着狗的居民,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确定。

她甚至不知道,找到他之后,该说什么。

“对不起”?这三个字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几乎从未对下属使用过。

“回来上班”?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他那双桃花眼里会露出怎样嘲弄的笑意。

在车里枯坐了半个小时,直到晨练的居民都散去,江诗妍才终于推开车门。她脱下那件沾染了一夜风尘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真丝衬衫和黑色西裤,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这声音,像是要把这片安逸的生活区惊醒。

她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她穿着朴素的居家服,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门外站着的江诗妍时,明显愣了一下。那是一种普通人见到绝色时最直接的反应,惊艳,然后是好奇。

“你好,姑娘,你找谁?”妇人的声音很柔和,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腔调。

江诗妍看着她,那张和荀阳有几分神似的眉眼,让她瞬间明白,这就是他的母亲。她准备了一路的冰冷气场和质问的话语,在妇人那双温和的眼睛注视下,顷刻间土崩瓦解。

“阿姨,您好。我……找荀阳。”她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干涩。

“哦!你找我们家阳阳啊?”荀阳的母亲林慧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哎呀,他还没到家呢,这孩子,说昨天就出发了,也不知道路上磨蹭什么。快进来坐,快进来!”

说着,林慧就热情地把江诗妍往屋里让,那熟稔的态度,仿佛江诗妍不是什么不速之客,而是早就约好要来的朋友。

江诗妍几乎是被半推半请地带进了屋子。纵横商场、能让对手闻风丧胆的江总裁,此刻竟对一把沾着油星的锅铲毫无抵抗之力。

这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住宅,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江诗妍的目光定住了,其中一个,赫然是江宇。而另一个,自然就是荀阳。

林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善意的审视打量着她。

“姑娘,你长得可真俊,比电视里那些大明星都好看。”林慧笑着说,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是我们家阳阳公司的同事吧?”

“……是。”江诗妍端着水杯,这个“是”字说得有些艰难。她何曾被人用“同事”这个词来定义过?

“哎哟,那真是辛苦你了,还特地跑一趟。”林慧更热情了,“阳阳这孩子,从小就皮,看着机灵,其实懒得很,袜子能攒一个礼拜才想起来洗。他在公司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他那张嘴啊,有时候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往心里去。”

江诗妍握着水杯,手指微微收紧。那个在她面前口若悬河、自信从容的销冠,在母亲的口中,竟是“皮”和“懒”的代名词。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对荀阳的认知再次被颠覆。

“他……工作能力很强。”江诗妍斟酌着,说出了一句她认为最客观的评价。

“能力强有什么用,心不定。”林慧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昨天打电话跟我说,工作不干了,要回来养老。你说说,才二十几岁,养什么老啊!肯定是在公司受什么委屈了,又不好意思跟家里说。姑娘,你是他同事,你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跟领导吵架了?”

江诗妍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跟领导吵架了?何止是吵架,他简直是把“领导”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而那个倒霉的“领导”,此刻就坐在他家客厅,接受着他母亲充满关切的“盘问”。

看着江诗妍沉默不语,神色复杂,林慧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用一种“我懂的”眼神看着她。

“姑娘,你跟阿姨说实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八卦的兴奋,“你……是不是我们家阳阳的女朋友啊?”

“轰”的一声,江诗妍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脖颈窜上脸颊,连耳根都微微发烫。

她,江诗妍,华国首富之女,魔都之花,轩远投资的总裁,此刻,正被一个普通家庭的阿姨,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她那个“想躺平”的儿子的女朋友。

荒诞。

前所未有的荒诞感,伴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窘迫,席卷了她全身。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承认?还是否认?似乎哪个答案,都错得离谱。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咔哒”声,紧接着,是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嗓音。

“妈,我回来了!饿死了,有吃的没?外面出租车师傅绕路,差点没把我绕晕……”

荀阳哼着小曲,拖着行李箱,一脸轻松地走了进来。然后,他的目光越过玄关,落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当他看到那个身姿笔挺,端着水杯,正一脸僵硬地看着他的绝色女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固态。

荀阳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的景象。

他的顶头大老板,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女王……为什么会坐在他家沙发上?

为什么她手里还端着他家那个印着“心想事成”的土味杯子?

以及,我妈为什么用那种“丈母娘看女婿”……哦不,“婆婆看儿媳”的眼神看着他俩?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