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三个人,三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构成了一幅极具戏剧张力的静止画面。
荀阳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错愕。他张着嘴,行李箱的拉杆还冰冷地握在手里,整个人僵在玄关,大脑因信息量过载而一片空白。
江诗妍维持着端坐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如尺,但那双紧紧握着水杯、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母亲当场“抓包”,询问一个如此让她无措的问题。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的热度,这对于一向掌控全局的她来说,是一种陌生的失控。
而林慧,这位温婉的母亲,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脸上迅速绽开了一朵了然于心的、混合着惊喜与八卦的灿烂笑容。她看看自家儿子那副傻掉的模样,再看看沙发上那位美得不像话、此刻却略显局促的姑娘,一个“儿子在外面谈了个仙女女朋友,闹别扭了,女朋友追到家里来,儿子还傻乎乎不知道”的完整故事,已经在她脑海里自动生成并加粗置顶。
“哎呀!”林慧一拍大腿,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她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荀阳手里的行李箱,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客厅里推,嘴里还念叨着:“你这孩子,怎么才到家!看看你,让人家姑娘等了多久!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她将荀阳推到沙发旁,然后转向江诗妍,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可亲,语气也变得像是在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说话:“姑娘,你别介意啊,我们家阳阳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性子。来来来,你们坐着聊,坐着聊。我……哎哟,我想起来了,中午包饺子还差一捆最新鲜的韭菜,我得赶紧去菜市场那头的老王家抢一把!你们聊,千万别客气!”
说完,林慧拿起挂在门后的布袋子,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包含“好好表现”、“给我哄好了”、“否则回来有你好看”等多重含义的眼神,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防盗门被关上。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客厅里,一个想躺平而不得的“逃兵”,和一个千里追凶而来的总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化学物质,浓度高到几乎可以凝结成冰。
最终,还是荀阳先败下阵来。他不可能真的让她就这么一直坐着。他松了松肩膀,恢复了那副标志性的、略带痞气的慵懒姿态,率先开口,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干涩。
“江总,真是稀客。”他拉开一张餐椅,在江诗妍对面坐下,刻意拉开了一段他认为的安全距离,“您这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屈尊驾临我这陋室?是来视察前员工的退休生活,还是来给我发布什么新的隐藏任务?”
他的语气轻佻,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软刺,精准地扎向江诗妍那紧绷的神经。
江诗妍来时路上那股混杂着冲动、迷茫甚至是一丝微不可查的歉意的复杂情绪,被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瞬间点燃,悉数转化为了她最熟悉的武器——冰冷的骄傲。
她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像是在宣告战局的开始。
“轩远投资不养闲人,更不养逃兵。”她抬起眼,那双翦水秋瞳里不见一丝温度,“你的辞职报告,我没有批准。”
荀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脑后,整个人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极致的松弛感,与江诗妍的紧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总,普法节目看过吗?劳动法了解一下?我这是自由离职,不是叛国投敌。您要是觉得我给公司造成了损失,可以走法律程序,我赔。”他顿了顿,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划过七分戏谑和三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再说,您那份‘职业生涯第二春’的超级大礼包,我这小身板可无福消受。我惜命,怕折寿。”
“惜命?”江诗妍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所以你的理想,就是窝在这种地方,钓鱼、听评弹,然后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怎么了?”荀阳理直气壮地反问,甚至摊了摊手,“这也是一种人生境界,江总您这种站在云端上的人,是不会懂的。每天为了那几个百分点的增长率,为了那些永远也开不完的会,跟一群人精斗智斗勇,不累吗?人生苦短,我选择躺平。”
“你!”江诗妍被他这番“咸鱼”言论气得语塞。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荀阳,我给你销冠的荣誉,给你别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不是让你拿来当成逃跑的借口的!你这是对我,对整个公司的不负责任!”
“负责任?”荀阳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江总,我对我的客户负责,对我的业绩负责,所以我成了销冠。现在,我想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我选择辞职。这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在您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必须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围着您的意志永不停歇地转动?”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江诗妍用强势包裹的内核,触及到了她最不愿承认的控制欲。
江诗妍的脸色一白。
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质问,她引以为傲的权势、逻辑、利益,在他那套自洽的“躺平”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习惯了用权力和地位去命令,去驱使,却从未想过,有人会从根源上否定这套规则的意义。
气氛,降到了冰点。
一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活,将责任与压力扛在肩上,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脱轨。
一个是为了逃离束缚而活,将自由与随性奉为圭臬,拒绝任何形式的绑架。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在此刻激烈地碰撞,没有谁能说服谁,只剩下对峙的沉默。
就在这时,门锁处再次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林慧提着一捆新鲜的韭菜和一袋刚出炉的生煎包,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然而,她脚刚踏进客厅,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屋子里的温度,比她刚走的时候还要低上好几度,空气冷得像要结冰。
儿子一脸“别惹我”的表情,靠在椅子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而那位漂亮的姑娘,则面若冰霜地坐在沙发上,紧紧抿着唇,肩膀微微塌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茶几的一角,眼圈……似乎红得厉害,像是刚刚哭过又强行忍住的样子。
林慧的心“咯噔”一下,手里的生煎包都险些掉在地上。
“哎哟,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她将手里的东西往餐桌上一放,几步走到两人中间,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率先向自家儿子发难,“阳阳!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姑娘了?你那张破嘴,我从小就跟你说,迟早要吃亏!快,跟人家道歉!”
荀阳正要开口辩解,说一句“妈您别管了”,或者干脆耍赖说“是她欺负我”。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旁的江诗妍,却突然动了。
在她所有的威逼利诱、逻辑道理都宣告失败的那一刻,在她看到荀阳那副油盐不进、彻底拒绝她的世界的决绝模样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恐慌攫住了她。常规的武器已经失效,那么……就只能用非常规的了。一个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电般形成。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那张原本冰封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强势与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委屈、隐忍和一丝决绝的复杂神情。她没有看荀阳,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林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经过精准计算的颤抖。
“阿姨,您别怪他。”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荀阳和林慧都愣住了。
林慧更是心疼坏了,连忙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好姑娘,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你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做主!”
江诗妍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有水光在闪动。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荀阳,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负心汉,充满了无声的控诉。然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一脸关切的林慧,投下了一枚足以夷平现场的重磅炸弹。
“他……他跟我发生了关系。”
“轰!”
荀阳感觉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懵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诗妍,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林慧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大脑瞬间宕机。
江诗妍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泫然欲泣的语调,将这出戏推向了无可挽回的高潮。
“然后,他一句话都没留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她说着,眼眶真的红了,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滑过脸颊,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哭腔,“我……我只是想来找他,问他一句,他到底想怎么样。阿姨,我不是来逼他的,我只是……只是想讨个说法。”
话音落下,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荀阳彻底石化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江诗妍,看着她那堪比奥斯卡影后附体的精湛演技,看着她那副受尽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刷屏。
卧槽!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他妈的面,编造出这种……这种……
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荒谬绝伦的指控,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林慧女士,脸上的震惊已经迅速转变成了对他的滔天怒火,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猪狗不如的陈世美。
荀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知道,自己完了。
最要命的是,她说的每一个字,拆开来,都是谎言。但组合在一起,指向的核心事件——
竟然他妈的是真的!
卧槽,江总你不讲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