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的夏天,蝉鸣声穿过炽热的空气,将整个小城笼罩在一种昏昏欲睡的节奏里。那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红砖墙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如同跳动的金色音符。
我八岁那年的暑假,照例被父母送到爷爷家度过。母亲为我收拾好换洗的衣物和暑假作业,再三叮嘱我要听话,不要给爷爷添麻烦。我嘴上应着,心早已飞向了爷爷住的那个有着大大院落的老居民区。那里有可以捉迷藏的角落,有结着酸甜果实的葡萄架,最重要的是,有会讲故事的爷爷。
爷爷家住在城东的老居民区,那是五十年代建成的红砖楼房,墙面被茂密的爬山虎覆盖了大半,只露出几扇漆色斑驳的木窗。知了在梧桐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接一声,编织成夏日独有的交响乐。那时的夏天没有空调,只有吱呀作响的老电扇,和爷爷手中那把边缘已经发黄的蒲扇。
抵达爷爷家时已是下午,烈日正当头。我蹦跳着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叩响了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门开了,爷爷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汗衫,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小辉来啦!”爷爷的声音洪亮而温暖,他伸手接过我的行李,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摇着那把蒲扇。
屋内弥漫着茶叶的清香和旧书特有的气味。爷爷的家一如既往的整洁,虽然家具都很陈旧,但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靠窗的书桌上摊开着几本线装书,旁边放着他的老花镜和一个深褐色的搪瓷茶缸。
“热坏了吧?”爷爷引我进屋,递过来一碗早已晾好的绿豆汤,“先解解暑,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咱们就下楼乘凉去。”
我咕咚咕咚喝着甘甜的绿豆汤,眼睛却一直盯着爷爷手中的蒲扇。那把扇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破损,用细密的针脚修补过,扇柄被磨得光滑发亮,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
爷爷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将扇子递给我看:“老伙计啦,跟了我三十多年喽。”
我小心地接过扇子,发现扇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几行诗,墨迹已经泛黄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清风”、“明月”等字眼。
“这是我的一位老友题的,”爷爷解释道,眼中掠过一丝怀念,“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下午的时光在爷爷的故事中缓缓流淌。他坐在藤椅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给我讲他年轻时的经历。我趴在地板上翻看小人书,偶尔抬头问几个问题。电扇在角落里嗡嗡作响,却驱不散夏日的燥热,倒是爷爷手中的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带来阵阵带着草香的微风。
爷爷的故事总是很吸引人,他经历过战争年代,参加过社会主义建设,见证过无数历史变迁。但他的故事里从不强调这些宏大叙事,反而更多地聚焦于那些细微的温暖:战友分享的一个窝头,同事在他生病时代班,母亲在煤油灯下为他缝补衣裳...
“人啊,就是要记得别人的好。”这是爷爷常说的话,说话时他总会端起那个老茶缸,轻轻呷一口茶。
那只茶缸是深褐色的,上面印着“先进工作者”五个红字,虽然已经褪色,但仍清晰可辨。茶缸外表布满细微的划痕,缸口有一处小磕碰,露出了里面的金属材质。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厚厚的茶垢,已经将内壁染成了深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