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被“真我”洗礼过的、前所未有的坚定（或者说执拗）：“小满，你不懂。less is more。冗余的情感表达是低效的。这才是最优解。”
“最优解……”陈小满想起那个神秘的APP工程师陆泽，他的口头禅也是这个。这词开始让她有点过敏。
而现实世界的改变，不再局限于水龙头的瞬间闪烁。
她常去的那家烟火气十足的麻辣烫小店，招牌上红艳艳的、略显俗气的字体，不知何时变得纤瘦优雅起来，色调也调成了时下流行的莫兰迪色系，店名甚至从“老王麻辣烫”改成了“王先生的料理实验室”。店里的塑料凳渐渐被造型别致的原木凳取代，连麻辣烫的汤底味道，似乎都少了那股霸道的辛辣，变得……更醇厚、更“高级”了。老王老板挠着头，有点困惑地对老顾客抱怨：“怪事，最近来的小年轻都说我这装修和口味‘升级’了，可我明明没改方子啊……”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发现自己书桌上那盆快要养死的绿萝，某天清晨突然变得绿意盎然、叶片肥厚油亮，形态完美得如同塑料模型。她确认自己至少一周没给它浇过水了。
这不是错觉。
APP不再仅仅美化图像，它开始润物细无声地“校准”现实，将物理世界一点点拉向符合用户（或者说，符合“真我”所界定和引导的“主流审美”）偏好的模样。一种温和的、精致的、却不容置疑的美学暴政，正在笼罩世界。
恐慌攫住了陈小满。她试图和别人讨论这种变化，但大多数人都沉浸在“世界越来越美”的愉悦里，对她的担忧报以不解甚至嘲讽。
“小满，你是不是最近数据不好，焦虑了？”闺蜜拍拍她，“世界变美还不好吗？难道你更喜欢以前那个乱糟糟、丑兮兮的世界？”
她甚至偷偷去了奶奶吴美丽家，那个位于老城区、时间流速都仿佛慢半拍的旧屋。奶奶正在院子里晒她亲手做的酱瓜，瓦罐排开，散发着质朴而浓烈的气息。院角的石榴树结着果，不那么规整，却生机勃勃。这里的一切，尚未被“真我”的浪潮彻底侵袭，有一种扎眼的、毛茸茸的真实感。陈小满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某个安全区。
“奶奶，您最近……用手机没什么吧？”她试探着问。
吴美丽戴着老花镜，正一针一线地绣着鞋垫，闻言头也不抬：“那玩意儿？晃眼睛。除了看看你发的那些个虚头巴脑的照片，没啥用。还是我这针线实在。”
陈小满松了口气。
几天后，她因为一个合作项目，去参观了“真我”APP的研发公司——镜界科技。公司内部设计得如同一个未来主义的艺术馆，纯白、空旷、极致简约，每个人看起来都聪明、高效、穿着品味一流，但也……表情淡漠，缺乏一种鲜活的“人气儿”。
项目对接人临时有事，让她在休息区稍等。她百无聊赖地喝着咖啡（咖啡拉花完美得像复制粘贴），打量着这个过于完美的空间。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或设计师款服饰，而是一件略显松垮的灰色技术员T恤，头发也有点乱。他正对着窗外——窗外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原本杂乱无章，但在“真我”的影响下，工地外围的挡板竟然被“美化”成了极具艺术感的涂鸦墙，起重机巨大的钢铁臂膀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而富有工业美学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