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第一次见到李钰钰,是在废品站后巷。他踩着满地碎玻璃去捡那个被压扁的铁皮罐,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李钰钰蹲在垃圾堆前,米白色连衣裙下摆沾着褐色污渍,手里捏着半片青花瓷碗的碎片。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被踩脏的绸带。
“这碗……”张海把铁皮罐塞进蛇皮袋,“值不了几个钱。”
她没抬头,指尖划过碎片边缘的缠枝纹:“我奶奶的嫁妆,昨天搬家时被我妈扔了。”
张海喉结动了动。他认得那种花纹,去年在旧货市场见过类似的,摊主说是什么民国的物件。但他没说,只是蹲下来帮她捡那些闪着冷光的瓷片,指尖被划出血珠时也没吭声。
后来他们常在废品站碰面。李钰钰总在傍晚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像株误长在废墟里的玉兰。她不捡废品,只翻别人丢弃的旧书旧本子,说是想找些“有意思的字”。
张海开始留意那些被当作废纸卖掉的笔记本。有次他从一摞旧试卷里抽出本蓝皮日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枫叶,字迹娟秀得像爬着细蚂蚁。他揣在怀里跑去找李钰钰,见她正踮脚够墙上贴的租房广告,连衣裙后领裂开道细缝。
“给你。”他把日记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像触到块浸了水的玉。
她翻开日记时,睫毛颤得厉害。里面记着个姑娘暗恋同桌的心事,最后一页停在2003年的夏天,说要去南方看海。
“我也想去看海。”李钰钰合上书,“听说海水是蓝的,跟颜料一样。”
张海没见过海。他只见过护城河的水,绿得发稠,漂着塑料袋。但他点点头,说:“以后我带你去。”
那年秋天,李钰钰的奶奶去世了。老太太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的。李钰钰在灵堂角落坐着,眼神空得像口枯井。张海蹲在她旁边,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
“吃吧,”他说,“甜的。”
她没接,忽然问:“你说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不知道,”张海挠挠头,“可能变成天上的星星?”
“可星星太远了。”她声音发颤,“我想让她变成废品站的旧报纸,我每天都能看见。”
张海没说话,把糖剥开塞进自己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散开,甜得有点发苦。
冬天来得很快,废品站的铁栅栏上结了层薄冰。李钰钰不再穿裙子,裹着件洗得发黑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她告诉张海,她妈要带她去深圳,继父在那边开了家小饭馆。
“什么时候走?”张海的声音有点哑。
“下礼拜三。”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是把黄铜小锁,钥匙孔里堵着点锈。张海认得,是从个旧木箱上拆下来的,上次他说这锁样子好看。
“我走了,”李钰钰转身要走,又回头,“你别忘了,要带我去看海。”
张海把锁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渗进肉里。他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