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到后半夜,鞋面上忽然落下片影子。他抬头,看见个女人站在铺门口,穿着米白色的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路灯的光打在她脸上,能看见眼角的细纹,却掩不住那双眼睛——和许多年前蹲在垃圾堆前捡瓷片的姑娘一模一样。

“修好了吗?”李钰钰的声音比从前沉了些,带着点旅途的疲惫。

张海把鞋推过去,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她拿起皮鞋试了试,站在原地转了个圈,像个孩子在炫耀新鞋。“真结实,”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更深了,“比我在深圳修的那几家都好。”

“你……”张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她在工作台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我妈病了,回来照顾她。”

张海想起那个在火车站见过的陌生男人,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从抽屉里拿出瓶橘子味的汽水,是冰镇的,瓶身凝着水珠。“喝这个吧,”他说,“凉快。”

李钰钰接过去,手指碰到瓶身的凉意,缩了一下。“你还记着我喜欢橘子味啊。”她拧开瓶盖,气泡“滋滋”地冒出来。

“嗯。”张海低下头,假装整理工具。其实他没忘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捡的那些旧书里夹着的干枯花瓣,她总在傍晚来废品站时带着的那股皂角香,还有她说过想让奶奶变成旧报纸的傻话。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护城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李钰钰说她在深圳的日子,继父的饭馆后来倒闭了,她去电子厂上班,每天坐在流水线前贴标签,手指被胶水粘得发硬。她还说她去过很多次海边,海水有时候是蓝的,有时候是灰的,涨潮的时候会把沙滩上的脚印都冲掉。

“你呢?”她问,“这些年一直在这里?”

“嗯,”张海点头,“拆了废品站就开了这个铺子,没去过别的地方。”

她没再问,只是小口喝着汽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后来她要走,张海拿起那双修好的皮鞋送她到巷口,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快要交缠的线。

“明天还来吗?”他忍不住问。

李钰钰回头看了看他,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来,我妈说想吃你家隔壁的糖糕。”

第二天一早,张海特意起了个大早,去隔壁铺子买了刚出锅的糖糕,用油纸包着放在保温盒里。他把修鞋铺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工作台的裂缝里都用布擦过,又在门口摆了两盆指甲花,是他前几天从护城河岸边挖来的,开得正艳。

李钰钰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我妈熬的小米粥,给你带了点。”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热气混着米香飘出来。

他们就坐在小马扎上,就着晨光吃糖糕喝小米粥。李钰钰说她妈年轻时脾气躁,现在病了倒温和了,昨天还跟她念叨起当年扔了奶奶的青花瓷碗,悔得直掉眼泪。

“我找了很久那碗的碎片,”李钰钰说,“后来在废品站后面的土堆里找到几块,拼起来连一半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