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冰冷、腥甜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的。
我像是沉在一潭深不见底的铁水里,四肢百骸都灌满了锈,每一次心跳,都把刺骨的疼痛泵向全身。
喉咙里干得要冒烟,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陈哥!你醒了!”
一个粗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滚烫的手掌扶住了我的后背,力道很大,却又小心翼翼。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很久才重新聚焦。
是楚云飞,他那张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他旁边,方文博也凑了过来,眼镜片碎了一边,用布条胡乱缠着,样子狼狈不堪。
小虎躲在他身后,抱着那个锈铜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里面全是后怕。
“我……睡了多久?”我的嗓子哑得像是破风箱。
“快一天了。”方文博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眼镜,“从……从那东西消失后,你就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口中的“那东西”,自然是指韩当。
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胸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回去。
【躯体根基受损,濒临崩溃,无法自行修复】
一行漆黑的字,在模糊的视野里缓缓浮现,没有警告的猩红,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
我心里一沉。
这次玩脱了。
强行驾驭器煞,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生命力,身体的底子都被掏空了。
我下意识地去摸胸口,那枚玉如意冰凉坚硬,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最后一丝联系也断了。
我们赢了这一战,但我的底牌,也彻底打光了。
“谢沉舟呢?”我喘着气问。
“跑了。”楚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解气的快意,“被那堆铁疙瘩包成粽子,好不容易才炸开,衣服都烂了,嘴角还挂着血,头也不回地就跑了,比兔子还快!”
他顿了顿,又有些担忧。
“不过,陈哥,那具骸骨将军……也碎了。漫天的废铁也全都掉下来了,这里……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环顾四周。
巨大的地底空洞里,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头的废铁之海。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里那股沉闷、压抑的死气,淡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细微的、万物初生般的“活性”。
就像一场森林大火过后,灰烬之下,有新的嫩芽正在破土。
“是‘残响’……”方文博也察觉到了,他扶着岩壁,激动得声音发颤,“万千器物被强行唤醒,虽然只有一瞬,但它们的灵性被激发,逸散出来,改变了这里的气机!这里不再是纯粹的死地了!”
我闭上眼,将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器道真气散发出去。
我的身体虽然残破,但感知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我能“听”到。
在这片废墟的寂静之下,有无数微弱的、细小的声音在回应我。
有的在哀鸣,有的在渴望,有的……在愤怒。
它们是那些在刚才的共鸣中,被唤醒了一丝残存意志的古器。
它们不再是凡铁了。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笑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方先生,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问。
方文博的兴奋劲儿退了下去,他摇摇头,满脸愁容:“我们进来的那个密道,恐怕已经被谢沉舟堵死或者毁了。这里是地底最深处,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楚云飞把断剑往地上一插:“妈的,总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儿。等陈哥你养好伤,我们再想办法杀出去!”
养好伤?
我看着眼前那行“无法自行修复”的黑字,心里苦笑。
等我“养”好伤,黄花菜都凉了。
“我们不出去。”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楚云
云飞和方文博都愣住了。
“不出去?”
“对。”我扶着楚云飞的手臂,勉强站稳,“谢沉舟现在肯定以为我们被困死在这里,或者重伤垂死,这反而是我们最安全的时候。”
我指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废铁堆。
“他扒了器宗的皮,抢了器宗的骨。那我们就把他不要的这些‘垃圾’,重新捡起来,再造一支能敲碎他龟壳的军队。”
“可……这些都是废品啊。”楚云飞不解。
“之前是。”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现在,它们都是宝贝。”
我挣开楚云飞的搀扶,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最近的一座废铁小山。
每走一步,骨头缝里都像是被针扎。
但我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谢沉舟,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毁了器宗,却亲手为我打开了一座更大的宝库。
我停在一堆锈蚀的铠甲碎片前,弯下腰,拨开表面的碎铁,从最底下,抽出了一片巴掌大小、满是裂纹的青铜护心镜。
护心镜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云雷纹,入手温润。
在刚才那场万器共鸣中,它被激发出的灵性最多,也最纯粹。
【青阳镜(残),上古修士护身之物,内蕴一丝纯阳之气,可修复根基,滋养神魂】
系统黑色的字体,第一次带上了让我心跳加速的描述。
就是它了。
我把这片护心镜贴在胸口。
一股温和、纯净的暖流,从镜中渗出,流遍我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撕裂般的疼痛,竟然被抚平了许多。
濒临崩溃的身体,像是久旱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救命的能量。
楚云飞和方文博都看傻了。
“陈哥,这……这破镜子……”
“这不是破镜子。”我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青阳镜,冲他们笑了笑,“这是我们的第一把刀。”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废墟的更深处。
在那里,还有更多、更强的“哀鸣”和“渴望”,在等着我去唤醒。
“楚兄弟,方先生。”
“我们,开始捡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