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识是从一片冰冷、腥甜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的。

我像是沉在一潭深不见底的铁水里,四肢百骸都灌满了锈,每一次心跳,都把刺骨的疼痛泵向全身。

喉咙里干得要冒烟,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尝到满嘴的血腥味。

“陈哥!你醒了!”

一个粗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滚烫的手掌扶住了我的后背,力道很大,却又小心翼翼。

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很久才重新聚焦。

是楚云飞,他那张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他旁边,方文博也凑了过来,眼镜片碎了一边,用布条胡乱缠着,样子狼狈不堪。

小虎躲在他身后,抱着那个锈铜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里面全是后怕。

“我……睡了多久?”我的嗓子哑得像是破风箱。

“快一天了。”方文博推了推快要掉下来的眼镜,“从……从那东西消失后,你就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口中的“那东西”,自然是指韩当。

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胸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回去。

【躯体根基受损,濒临崩溃,无法自行修复】

一行漆黑的字,在模糊的视野里缓缓浮现,没有警告的猩红,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

我心里一沉。

这次玩脱了。

强行驾驭器煞,几乎抽干了我所有的生命力,身体的底子都被掏空了。

我下意识地去摸胸口,那枚玉如意冰凉坚硬,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最后一丝联系也断了。

我们赢了这一战,但我的底牌,也彻底打光了。

“谢沉舟呢?”我喘着气问。

“跑了。”楚云飞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解气的快意,“被那堆铁疙瘩包成粽子,好不容易才炸开,衣服都烂了,嘴角还挂着血,头也不回地就跑了,比兔子还快!”

他顿了顿,又有些担忧。

“不过,陈哥,那具骸骨将军……也碎了。漫天的废铁也全都掉下来了,这里……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环顾四周。

巨大的地底空洞里,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头的废铁之海。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空气里那股沉闷、压抑的死气,淡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细微的、万物初生般的“活性”。

就像一场森林大火过后,灰烬之下,有新的嫩芽正在破土。

“是‘残响’……”方文博也察觉到了,他扶着岩壁,激动得声音发颤,“万千器物被强行唤醒,虽然只有一瞬,但它们的灵性被激发,逸散出来,改变了这里的气机!这里不再是纯粹的死地了!”

我闭上眼,将体内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器道真气散发出去。

我的身体虽然残破,但感知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我能“听”到。

在这片废墟的寂静之下,有无数微弱的、细小的声音在回应我。

有的在哀鸣,有的在渴望,有的……在愤怒。

它们是那些在刚才的共鸣中,被唤醒了一丝残存意志的古器。

它们不再是凡铁了。

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笑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方先生,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我问。

方文博的兴奋劲儿退了下去,他摇摇头,满脸愁容:“我们进来的那个密道,恐怕已经被谢沉舟堵死或者毁了。这里是地底最深处,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楚云飞把断剑往地上一插:“妈的,总不能一辈子困死在这儿。等陈哥你养好伤,我们再想办法杀出去!”

养好伤?

我看着眼前那行“无法自行修复”的黑字,心里苦笑。

等我“养”好伤,黄花菜都凉了。

“我们不出去。”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楚云

云飞和方文博都愣住了。

“不出去?”

“对。”我扶着楚云飞的手臂,勉强站稳,“谢沉舟现在肯定以为我们被困死在这里,或者重伤垂死,这反而是我们最安全的时候。”

我指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废铁堆。

“他扒了器宗的皮,抢了器宗的骨。那我们就把他不要的这些‘垃圾’,重新捡起来,再造一支能敲碎他龟壳的军队。”

“可……这些都是废品啊。”楚云飞不解。

“之前是。”我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现在,它们都是宝贝。”

我挣开楚云飞的搀扶,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最近的一座废铁小山。

每走一步,骨头缝里都像是被针扎。

但我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谢沉舟,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毁了器宗,却亲手为我打开了一座更大的宝库。

我停在一堆锈蚀的铠甲碎片前,弯下腰,拨开表面的碎铁,从最底下,抽出了一片巴掌大小、满是裂纹的青铜护心镜。

护心镜的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云雷纹,入手温润。

在刚才那场万器共鸣中,它被激发出的灵性最多,也最纯粹。

【青阳镜(残),上古修士护身之物,内蕴一丝纯阳之气,可修复根基,滋养神魂】

系统黑色的字体,第一次带上了让我心跳加速的描述。

就是它了。

我把这片护心镜贴在胸口。

一股温和、纯净的暖流,从镜中渗出,流遍我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撕裂般的疼痛,竟然被抚平了许多。

濒临崩溃的身体,像是久旱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救命的能量。

楚云飞和方文博都看傻了。

“陈哥,这……这破镜子……”

“这不是破镜子。”我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青阳镜,冲他们笑了笑,“这是我们的第一把刀。”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废墟的更深处。

在那里,还有更多、更强的“哀鸣”和“渴望”,在等着我去唤醒。

“楚兄弟,方先生。”

“我们,开始捡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