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实在没脸在后院多待,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了正厅旁的书房。
他惊魂未定,跌坐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抓起桌上半凉的茶水便猛灌了一碗下去。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惊悸和后怕。
贴身小厮见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顾珩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闻言只是烦躁地摆了摆手,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那女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娘!
幸好他怕叶闻枝顾忌,进东院时未带任何随从。
方才那等丑态得亏未被下人瞧见,否则他这侯爷的颜面真要扫地了。
“派人给我盯紧了东院,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还有,去给我拿床被褥来!”
小厮一愣:“侯爷您今夜要歇在书房?”
“废什么话!”顾珩猛地瞪向他,眼中余怒未消,
“把嘴给我闭紧了,若是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小厮吓得一缩脖子,连忙退下。
另一边,东院内。
运动了一番,叶闻枝只觉得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要不怎么说夜跑养人呢?运动之后吃宵夜可太爽了。
她当即下令,让厨子起炭炉,炙上肥嫩的羊肉。
泥炉里温一壶醇厚的黄酒,投入几丝老姜、几颗红枣。
酒香混合着肉香,在初秋的夜风里袅袅散开。
大块的羊肉被炭火炙烤得滋滋冒油,外焦里嫩,撒上孜然椒盐……
啧,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人食指大动。
叶闻枝吃得满口流油,唇齿留香,一扭头发觉身边的拂尘早已吃得毫无形象。
腮帮子鼓鼓囊囊,嘴角沾满了油渍和调料,活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她不由摇头失笑,抽出自己的绢帕,胡乱给她擦了擦嘴,
“怎么?以前在宫里当差还吃不饱饭呐?瞧把你给馋的。”
“什么宫里?”
拂尘吃得正欢,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烤架上的肉,
“这炙肉实在太好吃了!酒也甜滋滋的好喝,嘿嘿嘿……”
她笑得没心没肺,见牙不见眼,青鸢却是心中猛地一紧。
“哦?”
叶闻枝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不再看憨憨的拂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青鸢。
也不说话,嘴角就勾着一抹戏谑的弧度,直勾勾地盯着她。
青鸢心里暗叹一声:完了……怎么偏偏派了这个憨货一起来出任务!
当初叶闻枝误以为她俩是宫中女卫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特意解释纠正。
可到了眼下这地步,被那憨憨说漏了嘴。
关键是这位的行事作风,着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带着点疯劲儿。
反正王爷也没有严令必须隐瞒身份……
青鸢深吸一口气,搁下手中的酒碗,站起身来,郑重抱拳行礼:
“姑娘请恕罪,我二人其实并非来自宫中,而是出自靖王府。
陛下身边并无此类女卫,故此事由王爷代为安排人手。”
叶闻枝闻言微微一怔。
这一点她倒是真没考虑到,终究是对宫廷内部的职司没那么熟悉。
出身靖王府和出身宫廷,对她而言差别倒不大,只不过……
她歪了歪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语气听不出喜怒:
“靖王可有说过,你们何时归府?”
“并未。”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连一旁埋头苦吃的拂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默默放下啃了一半的肉串,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青鸢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她惯于潜藏伪装,心志坚定,很少会被他人的气势所慑。
但此刻,叶闻枝明明只是懒懒地坐在那里,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与王爷平日那种冰寒冷冽的威压不同,这位叶姑娘的气势里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和肆意。
但又奇异地糅合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就像一个在悬崖边翩翩起舞的人,危险又迷人。
一个长在将军府的闺阁女子,身上怎会有如此复杂又强大的气场?
漫长的沉默在院子里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最终还是叶闻枝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
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青鸢心上。
“既不知归期,那在我身边做事一日,便要全心全意以我为先。
知而不报,与撒谎欺瞒无异。
新跟了我不懂规矩,情有可原,此为一。
但可一,决不可再二、再三。
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青鸢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叶姑娘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分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她飞快地权衡着。
若此刻满口答应,日后万一有令与王府冲突,自己能否真的做到以她为先?
自然……是不行的。
若做不到,以这位的性子,会不会直接闹上靖王府?
唔……以她今晚拿着大剪子追咔侯爷的架势,还真不好说。
青鸢没有立刻赌咒发誓地表忠心,而是沉默了片刻,仔细思量后才谨慎开口:
“叶姑娘,若无王爷亲下令信,我二人在此当差期间,自当唯姑娘马首是瞻。”
这个回答,既表明了现状下的服从,也隐含了王府之令的优先,比空口白话的承诺更显真实。
叶闻枝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似乎还算满意。
她本也没指望能立刻让王府的死士完全倒戈,能坦诚些最好。
“行,那就先这样。”
青鸢暗暗松了口气,退后一步,再次抱拳郑重躬身:
“谢小姐宽宏大量。”
这一声“小姐”,比起之前的“叶姑娘”,少了些疏离,多了几分认下的意味。
拂尘虽没完全听懂其中的机锋,但也有样学样跟着行礼。
叶闻枝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两人重新坐下。
“我这院里使唤得顺手的人,心眼子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你一个,以后多担待吧。”
青鸢:……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在夸赞,“是,小姐。”
吃饱喝足,青鸢稍作犹豫,还是起身汇报:
“小姐,按例,需将近日情况向王府汇报,您看……”
叶闻枝摆了摆手,表示应允。
她心里清楚,青鸢二人终究是靖王府的人。
让她们违背王府的指令是不可能的,拦也拦不住,何必多费口舌。
估计是她露了那一手精盐提炼之法,引得靖王惊奇,故而派人监视一二。
呵,想白嫖她的金点子,也是有点痴心妄想了。
至于别的,她叶闻枝行得端做得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随她去报。
青鸢走到院中僻静处,以特殊的鸽哨唤来信鸽。
将简要记录这两日见闻的细小信筒仔细绑在鸽腿上,抬手送入夜空。
半盏茶之后,靖王府书房。
侍卫轻手轻脚走入,将小小的信筒放在书案一角:“王爷,青鸢来信。”
靖王李玄烨并未抬头,仍专注于手中的公文,侍卫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许久之后,他方才搁下笔。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一旁的信筒上。
想起那日在御书房,她毫不避讳、天花乱坠拍马屁的模样,灵动狡黠;
又仿佛闻到那日靠近时,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
李玄烨眯起眼睛,将那一丝不合时宜的浮动心绪压下。
伸手取过信筒,抽出内里纸条展开,目光扫过简短的汇报。
“持剪追袭顾侯于东院,欲除其小蚯蚓……”
靖王冷峻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小蚯蚓……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