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彻的脸僵在原地。
那份匠人独有的傲慢,像一层被敲碎的琉璃,片片剥落。
他无法理解。
千刃山庄的“听金”秘术,直指金铁本源,无坚不摧,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赤手空拳地化解。
“妖法!”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用了什么妖法!”
苏九曜没有理会他的失态。
她握着昭明剑,能清晰感觉到剑身内部,那一缕青色的木属性能量和水蓝色的水属性能量正在缓缓消退。
方才的化解,并非没有代价。
剑骨中两种属性的内息几乎被抽空,余下的部分也有些迟滞。
“我再说一次。”苏九曜抬起眼,看向唐彻,“我的剑,轮不到你来品评。”
“狂妄!”唐彻被彻底激怒。
匠人的尊严,山庄的声誉,不容许他在这里落败。
他再次举起了那柄银色的“听金锤”。
“我倒要看看,你的妖法能用几次!”
他手腕发力,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敲击。
空气被锤头搅动,发出沉闷的爆音,他要用更强、更霸道的频率,彻底震碎这柄不顺从的神兵。
顾承渊的折扇已然半开,准备出手。
可苏九曜却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她将昭明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剑脊上。
“铛!”
听金锤的第一声落下。
昭明剑的剑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的悲鸣比方才更加尖锐。
苏九曜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但她的手指却稳稳地按在剑脊上,一动不动。
这一次,她没有再调用木与水。
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了剑骨之中,沉入了那条代表“金”的脉络里。
父亲的剑,主金,主生,主光明。
不是死物。
在她的感知里,那股来自听金锤的震动,不再是混乱的破坏,而是一串有规律的音节。
她听懂了。
“铛!!”
第二声锤响,力道更重。
昭明剑的剑身之上,金光爆闪,那濒临破碎的景象再次出现。
就是现在。
苏九曜按在剑脊上的手指,指尖迸发出一缕微不可见的金色电光。
雷属性。
九曜剑骨中,最暴烈,也最迅捷的属性。
她没有用雷去攻击唐彻,而是将这缕凝练到极致的雷属性内息,顺着昭明剑的剑身,沿着方才“听”懂的那个频率,反向传了回去。
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钟鼎的裂痕。
“铛!!!”
唐彻的第三锤,也是最重的一锤,落下。
可预想中宝剑崩碎的声音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带着瑕疵的“咔”。
声音不是来自昭明剑。
而是来自唐彻自己手中的“听金锤”。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锤。
锤头那繁复的云纹中间,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正无声地蔓延开来。
千刃山庄代代相传的秘宝,碎了。
“你……”唐彻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只听得见金铁之声,却听不懂它的言语。”
苏九曜收回手,昭明剑在她掌中温顺地轻吟,金光流转,再无半分不稳。
“在你们眼中,它是死物,是铁块。”她看着失魂落魄的唐彻,“在我这里,它有生命。”
唐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他身后的木箱上。
那两个抬箱的壮汉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扶住他。
“走……”唐彻的声音沙哑。
他深深地看了苏九曜一眼,那眼神里,有惊骇,有屈辱,更有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带着人,狼狈地离开了小院,连那箱工具都忘了拿。
院门关上。
苏九曜身体晃了一下,用剑鞘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形。
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
顾承渊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还好吗?”
“心神耗尽了而已。”苏九曜摇摇头,站直身体,“比上次在渡口,要好一些。”
她看着桌上那包已经凉了的肉饼,忽然没什么胃口。
顾承渊将那箱被遗落的工具挪到墙角。
“你惹上的麻烦,比听风楼要大得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静,“毁掉听金锤,对千刃山庄来说,比杀了唐彻更让他们无法容忍。你等于是否定了他们立足江湖的根本。”
苏九曜走到石榴树下,将双剑重新靠在树干上。
“听风楼要我的骨,千刃山庄要我的剑。”她轻声说,“他们本就是一路人。”
“不错。”顾承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燕青连夜奔赴千刃山庄,恐怕不止是去报信,更是去‘提货’。他们想抓你,需要千刃山庄特制的镣铐。而千刃山庄想要研究你的剑,也需要听风楼的情报网来找到你。”
一张无形的大网,脉络逐渐清晰。
她不再是那个被动等待风暴降临的苏九九。
她开始学着,在风暴中找到对手的眼睛。
“玄甲盟呢?”苏九曜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他们要什么?”
顾承渊沉默了。
他正要开口,院门处,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次,沉稳,有力,三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顾承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们来了。”
他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在幽兰谷有过一面之缘的李都统。
他换下了玄甲,只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但身上那股军旅的铁血气息,丝毫未减。
他的视线扫过院中的苏九曜,最后落在了顾承渊身上。
“顾参领。”李都统的语气依旧生硬,“盟主有令,请苏姑娘前往总舵一叙。”
不是“带回”,不是“抓捕”,而是“请”。
一个字的变化,天差地别。
“盟主要见我?”苏九曜走到门口。
李都统这才正眼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短短几天,眼前这个少女的气质,已经和在剑冢时判若两人。
那时候是锋芒初露的利刃,此刻,却像是藏于鞘中的古剑,沉静,却更让人心悸。
“盟主说,二十年前的约定,或许该重新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