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下坠。
坠入一个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的深渊。
苏九曜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看”到体内的那场战争。
那条由阴寒药力催生出的黑龙,已经彻底挣脱了束缚,在她剑骨的脉络中肆虐。它不再满足于占据暗属性的那条河道,而是要冲垮所有的堤坝,将金的锋锐、木的柔韧、火的炽烈……将一切都染成它的颜色。
昭明剑传来的金色暖流,是最后一道防线。它化作一面坚固的盾,死死抵挡着黑龙的冲击。
每一次撞击,都让苏九曜的意识震颤,仿佛要被撕裂成碎片。
她像一个被绑在刑架上的看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堵,是堵不住的。
那黑龙的力量,源于幽夜,源于她自己,也源于那碗致命的药。它只会越来越强。
疏导?更无可能。现在任何一丝分神,都会导致昭明之力构筑的防线瞬间崩溃。
她要死了。
死在自己的力量之下。
和她父亲一样,不,比她父亲更惨。他是被昭明烧尽,而她,将被幽夜冻结。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一个念头,毫无道理地冒了出来。
母亲说,要会绕,会收,会借势。
盟主说,暗属性的极致,是归于虚无。
她一直在用昭明的光去对抗幽夜的暗,用生去对抗死。
可如果,她不扛呢?
如果,这战场本身,就是错的?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想法,在她最后清醒的意识中成型。
她放弃了对昭明之力的引导。
那面苦苦支撑的金色光盾,在一瞬间变得黯淡。
黑龙失去了阻碍,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携着吞噬一切的寒意,扑了上来。
也就在这一刻,苏九曜将自己全部的心神,沉入了那条代表“暗”的脉络。
她没有去驾驭那条黑龙。
她只是在黑龙的身后,在它肆虐的源头,模拟出了那个她在城门口曾用过的,绝对死寂的“空洞”。
这一次,这空洞不是对外,而是对内。
不是吞噬光线和声音。
是吞噬她自己体内的,所有暴走的能量。
那条不可一世的黑龙,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它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吸力,那是同源,却又更高阶的力量,是它的终点和归宿。
它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卷,被那个小小的“空洞”拉扯进去。
而那即将崩溃的昭明之力,那些散乱的金、木、水、火等属性的内息,也同样被那股吸力捕捉。它们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同一个点。
苏九曜的剑骨,成了风暴的中心。
所有的力量,光与暗,生与死,不再相互攻击,而是被同一个旋涡拉扯,盘旋,追逐。
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悬浮在刀尖上的平静。
她没有消灭任何一方。
她只是在战场中央,开辟出了一片绝对的“无”,让交战的双方,都变成了绕着这片“无”旋转的星辰。
一个全新的,摇摇欲坠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平衡。
苏九曜猛地睁开双眼。
石窟里水汽依旧,老人背对着她,还在慢悠悠地整理草药。
“一炷香。”老人头也不抬,“比我想的,快了半柱。”
苏九…曜站起身。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盘旋的力量,危险,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她低头,看到插在地上的幽夜剑,乌黑的剑身,正倒映着她清亮得有些吓人的瞳孔。
巷道深处,传来了兵器交击的巨响和一声压抑的闷哼。
是顾承渊。
苏九曜没有道谢,也没有道别。
她拔出幽夜剑,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石门之外。
……
“铛!”
顾承渊的折扇脱手飞出,撞在墙壁上,精钢的扇骨彻底断裂。
他的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淌血,那是被唐镜的指爪撕开的。
他被逼到了暗道的拐角,退无可退。
唐镜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玄甲卫士的弓弩已经对准了顾承渊的要害。
“你的花招,用完了。”唐镜的脸上满是猫捉老鼠的残忍,“现在,你可以去陪你爹了。”
他五指成爪,再一次抓向顾承渊的咽喉。
顾承渊想躲,但失血让他动作慢了一拍。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在眼前放大。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顾承渊身前。
是苏九曜。
她什么时候来的?
唐镜的瞳孔一缩,但他攻势已出,收不回来,反而将力道催发到极致,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一并撕碎。
苏九曜没有看他。
她甚至没有举剑去挡。
她只是伸出了左手,迎向了唐镜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爪。
她的手,白皙,纤细,看起来不堪一击。
唐镜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
下一刻,他的笑凝固了。
他的指尖,碰到了苏九曜的掌心。
没有巨力传来,没有内息对撞。
他那凝聚了全身功力的金锐之气,在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震散,不是被化解。
是消失。
仿佛他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砸进了一片虚无的宇宙里,连一点回响都没有。
这种感觉,比硬碰硬的惨败,还要让他恐惧一百倍。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个小小的掌心抽走了。
苏九曜的右手,握着幽夜剑,轻轻向前一送。
剑尖,抵在了唐镜的喉咙上。
冰凉的触感,让唐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巷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拉满了弓弦的玄甲卫士,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无法理解的一幕。
不可一世的唐镜,千刃山庄的高手,就那么僵在那里,被一个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少女,用剑尖指着喉咙。
“我的东西,拿来。”
苏九曜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