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脚步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将手里分好的那半份苹果、杏子、饼干和石子馍放在靠墙的桌子上,用油纸垫着。

“这些是你的。”他声音不高。

林从英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慢条斯理地揉搓着手帕。

严辉看着她把手帕洗好晾干,才转身又走了出去,直接打开了陈娟那屋的门。

林从英拿起一片石子馍,靠在窗边慢慢嚼着。脆硬的馍片在齿间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娟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出来。眼睛红肿着,沉默地把中午打包回来的羊肉泡馍热了。只是那汤里兑了足量的水,又下了大半把白面条一起煮,原本浓郁的肉汤变得稀薄寡淡,上面飘着的几片羊肉也显得孤零零的。

可惜加汤不加调料,中午让林丛英赞不绝口的羊肉泡馍此时变得胃缩力满满。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汤,便默默放下了碗。她没说什么,起身走到窗台下那个晾着红薯干的旧簸箕旁,从里面挑了一根,靠在门框上,小口小口地磨着吃。

严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汤少面多一片羊肉都没有的“改良版”泡馍,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过手,默不作声地将她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大口吃了起来。

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林从英能看出来陈娟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

严建军推门进来的时候裤腿上还沾着泥灰。陈娟立刻迎了上去,低声说着什么,一家三口很快又进了那间屋子,门虚掩着,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林从英懒得理会,径自回了屋,靠在床头,顺手拿起原主带来的那本边角已卷曲、封面模糊的《雷锋日记》,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正看到“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隔壁屋的声音忽然拔高,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显然是陈娟故意扬起了嗓门,带着未消的怨气和不平:

“……辉子!你倒是说说!这都结婚多久了?屁的动静都没有!隔壁老王家媳妇,进门两个月就怀上了!你俩都两年多了,她就只会偷蛋,是个自己不下蛋的鸡!”

那声音尖利又刻意,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安静的院子里,分明就是说给另一间屋子里的她听的。

严辉沉默地坐在父母屋里那吱呀作响的旧板凳上,耳边是陈娟压低了却依旧尖利的絮叨:

“辉子啊,你是不晓得,你不在家,我跟你爸过得是啥日子!吃不敢吃,穿不敢穿,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

“你看看你媳妇,油瓶倒了都不扶!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七个鸡蛋啊,眼都不眨就给她造了!那是给你补身子、给你大哥交伙食费的钱啊!”

“你大哥在镇上高中念书多不容易?顿顿咸菜窝头,一个月都见不着一回肉星子!身子都熬坏了!哪像她,馋了就知道霍霍!”

“我们老严家是造了啥孽,娶回来这么个祖宗……这都多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村里跟她前后脚结婚的,娃都会跑了!”

“她倒好,书没见她念出个名堂,娃也生不出!我这心里跟刀绞似的……”

严建军坐在一旁抽着烟,一言不发,可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陈娟像个可笑的傀儡娃娃。

严辉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部队里高强度的训练和任务都没让他这么累过。他坐在这间他从小长大的屋子里,只觉得喘不过气,没有一丝一毫想象中的归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