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陈蹲在沙漠边缘的胡杨树下,指尖划过树干上深深的刻痕——那是他十年前第一次进塔克拉玛干时留下的,如今刻痕周围的树皮已经粗糙得像砂纸,却还能清晰看到“陈”字的轮廓。风裹着沙粒吹过来,掀动他褪色的勘探服衣角,远处沙丘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像一片凝固的海浪。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水壶,拧开盖子喝了口,水带着点铁锈味,却让他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听说“塔克拉玛干”这五个字时的模样。

1993年的春天,老陈还是新疆地质勘探队的实习生,跟着队长老周第一次踏进塔里木盆地。那时候队里的装备简陋,越野车是二手的,帐篷是补丁摞补丁的,连GPS都只有一台,还时常信号不稳。出发前,老周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陈,塔克拉玛干是‘死亡之海’,进去了就别想着轻松,但咱地质人,就得往别人不敢去的地方闯。”

老陈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眼里满是冲劲,压根没把“死亡之海”的名头放在心上。可当越野车开进沙漠腹地,他才知道这话的分量——放眼望去全是沙丘,看不到一点绿色,风刮起来的时候,漫天黄沙能把太阳都遮得看不见,车窗外的能见度不足五米。有次车陷进了流沙,他们五个壮小伙挖了三个小时,才把车弄出来,每个人的脸上、脖子里全是沙,吐口唾沫都带着土渣。

晚上扎营时,老周会在帐篷外点起一盏马灯,橘黄色的光在黑夜里晃啊晃,像沙漠里的星星。老周坐在马灯旁,给他们讲以前的故事:“我年轻的时候,跟队里进沙漠,没水没粮,靠吃骆驼刺的根、喝晨露活了下来。那时候没有马灯,晚上就靠看星星辨方向,有次遇到沙尘暴,队里的向导走散了,我们在沙漠里转了三天,才找到出路。”老陈坐在旁边,看着马灯映在老周脸上的皱纹,忽然觉得,这沙漠里的风,好像藏着无数人的故事。

他们那次的任务是勘探沙漠边缘的油气资源。每天天不亮就出发,扛着勘探设备在沙丘间穿行,中午在沙地上啃干馕、喝凉水,晚上回到帐篷,还要整理当天的数据。老陈的脚磨起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结茧,他没喊过一声疼,只是每次看到老周背着比他还重的设备,却走得比他还稳时,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有天下午,他们在一片胡杨林里勘探时,突然刮起了沙尘暴。老周喊着“快躲到胡杨树下”,老陈跟着跑,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勘探仪掉在了沙地上。他想爬起来去捡,却被老周拉住:“别管了!命要紧!”沙尘暴来得又快又猛,沙粒打在脸上生疼,他们紧紧抱着胡杨树,听着风声像鬼哭狼嚎似的,心里又怕又慌。

等沙尘暴过去,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老陈的勘探仪不见了踪影,他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黄沙,眼圈红了——那是队里新买的仪器,要是丢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交代。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咱找找,沙漠里的东西,只要没被流沙埋了,总能找着。”他们顺着来时的路往回找,天黑的时候,终于在一个沙丘脚下找到了勘探仪,仪器外壳被摔出了个坑,却还能正常使用。老陈抱着仪器,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老周笑着说:“你看,塔克拉玛干虽然凶,却也不是不讲理,只要你对它上心,它就不会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