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万年县-永崇坊
尸体“开口”指认真凶,却句句是谎言;真正的死亡时间被“仵作笔记”集体造假。
一句话——“活人撒谎,死人亦撒谎;唯一不会撒谎的,是伤口的弧度。”
第一章 井底琵琶
一、更鼓三声
长安城永崇坊的更鼓敲到第三声时,沈藏刚好把手指插进死人的眼眶。
夜风掠过枯井,像有人在井口轻轻吹笛,笛孔却是黑咕隆咚的喉咙。沈藏用中指指腹顶住眶上裂孔,缓缓外掰——咔哒,脆骨轻响,月光便顺着裂缝漏进头颅深处。
“死亡不超过两日。”他低声道。
旁边的小火者却快哭了:“沈……沈先生,这脸都烧成石灰了,您还能看出时辰?”
“看骨头,骨头不会说谎。”
沈藏摘下手套,那是一副用羊肠薄膜硝制的“隔血囊”,指尖处各缝一片薄铜,以防骨刺割破皮肤。他抬头望了望井口:金吾卫的火把排成一圈,像给黑夜缝了金线,却照不到井底。
“谢推官到——”
井绳辘轳响,一个瘦削人影踩着吊篮缓缓落下。谢南枝着青绿公服,腰悬银鱼袋,落地时衣摆不扬寸尘。她先看沈藏,再看尸体,最后才瞥那小火者。
“金吾卫说,发现尸首的是个更夫?”
“是,更夫刘三,打更至此,闻得琵琶声。”
“琵琶声?”
“嗯,三更弹《霓裳》,四更弹《六幺》,五更天却弹《广陵散》。”小火者声音发颤,“刘三说,曲子弹到‘刺韩’段,弦忽然断了,他俯身看井,就……就看见这张石灰脸。”
谢南枝眉尖微蹙,蹲身与沈藏并肩。
女尸着绯红罗衫,襟口被撕开半边,乳间一道横裂,像被极细的琴弦勒过;十指指甲尽拔,骨节却完好。最骇人是面部——整张面皮被生石灰灼成干壳,眼眶、口唇处露出黑红骨片,仿佛一具被剥了半层皮的木偶。
“石灰是死后敷的。”沈藏用铜刀刮下一点干壳,置鼻前轻嗅,“生石灰遇血会沸,可面皮内侧无烧灼水泡,说明敷灰时血已停。”
谢南枝掏出小册,以炭笔速写:
“面目毁,死后;胸弦伤,生前;指甲拔,难断先后。”
她边写边问:“能辨身份?”
沈藏没答,只握住女尸左腕,以拇指量桡骨长度,又比向自己眉尾:“骨长七寸六分,身高五尺三寸,腕骨有旧弦痕——教坊司弹琵琶的女伶。”
谢南枝点头,忽想起什么,抬眼望他:“沈先生,你两年前在教坊司任过音律博士?”
沈藏“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我知道,她们弹大曲,左腕会生茧,桡骨侧有浅沟。”
火舌舔着井壁,金吾卫在上方喊:“李郎将到——”
沈藏与谢南枝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瞳仁里看见同一句话:
——金吾卫连夜出动,这案子小不了。
二、骨漏
李桓腰悬银刀,披紫貂斗篷,顺着绳梯一跃而下,落地时斗篷翻飞像一面旗。
“万年县仵作沈藏?”
“在。”
“验明正身,填状,天亮前我要呈给中尉。”
沈藏拱手,却不起身:“还需两刻。”
李桓冷笑:“两刻?一具女尸要两刻?”
“因为尸体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