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把铜刀探进女尸枕骨大孔,轻轻一撬,发出“嗒”一声脆响,像揭开了暗盒。
“枕骨裂痕呈‘人’字,裂痕边缘有二次错位,说明头颅曾被冰冻;再遇热,骨缝涨开,看上去像新鲜裂伤。”
谢南枝立刻补记:“骨缝涨,假新伤;冻后缓化,死亡时辰被提前。”
李桓眯眼:“你是说,有人故意把尸体冻过,再丢进井里,让我们误判死亡时间?”
“是。”
“目的?”
“不知。”沈藏抬眼,第一次直视李桓,“但冻骨需冰窖,长安城有冰窖者,不过二十七户。”
李桓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沈仵作,你最好在天亮前把‘不过二十七户’缩成‘零户’——有些人,你冻不起。”
话音未落,他已攀绳而上,火把随之一并撤走,井口只剩一圈冷月。
谢南枝收好册子,问:“他威胁你?”
“他提醒我。”沈藏低头,把女尸翻转,露出第十三根肋骨。
那肋骨中段有一道极细的裂痕,不同于刀砍斧劈,倒像被什么柔韧之物缓慢勒断。
谢南枝用指尖量裂痕弧度:“弦?”
“嗯,韧性金属弦,直径不过半分,却足以在骨膜上留下‘微笑’。”
“微笑?”
“骨裂两端微翘,像嘴角上扬——死者最后一口气,是在笑。”
谢南枝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井底真有人轻笑。
沈藏却在这时做了一个古怪动作:他把自己的左手贴到女尸左胸,五指分开,像在听心跳。
“你在做什么?”
“量骨温。”
“人死骨温与室温齐,你手再灵也量不出。”
“不,”沈藏低声道,“我在量‘恐惧’——人死前极度恐惧,胸骨会微张,像一扇来不及关的门;门缝里,风会灌进来。”
谢南枝愣住,半晌才道:“那你量到了吗?”
沈藏收回手,掌心多了一粒极小的冰碴,井底无冰,那冰碴从哪来?
“量到了,”他合拢五指,“风还在灌。”
三、更鼓五声
五更鼓响,天色泛青。
沈藏填完《检骨状》,在“死亡时辰”一栏写下:
“约六十时辰以上,具体待剖。”
谢南枝看见“六十时辰”四字,眉心一跳——六十时辰即五日,可金吾卫要的是“两日”内结案。
“你故意写六十?”
“我故意写真话。”
“真话会要命。”
“假话也会。”沈藏顿了顿,补一句,“但假话要的是别人的命。”
他把状纸折成四方,塞进铜管,以火漆封口,却在封口处按下一枚指纹——螺旋中心缺了一环,像被刀削过。
“这是?”
“我的标记,日后若有人偷换状纸,火漆纹路对不上。”
谢南枝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木讷的仵作,早把每一步都算成死局。
四、琵琶语
天色微亮,井口垂下新绳,万年县衙的衙役终于赶到。
沈藏把女尸装入“骨匣”——一具内衬铅板的桐木箱,可隔温防腐。
盖棺前,他最后检查女尸右手,发现掌心骨缝里嵌着一点金属。
用铜针挑出,是一截断弦,弦上缠发丝,发丝打着一个结——
那结是“凤点头”,教坊司琵琶女特有的调弦法。
沈藏把断弦纳入袖中,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