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儿子三岁生日那天,岳父喝多了,抱着他亲个没完。
他捏着诺诺肉嘟嘟的脸,大着舌头对我老婆林薇说:“这孩子,真是神了。”
“眉毛眼睛像你,鼻子嘴巴......”
她顿了顿,眯着眼转向我坐在一旁削苹果的弟弟,陈峰。
“鼻子嘴巴,简直跟小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播放动画片的嘈杂声。
陈峰的手猛地一抖。
林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立刻起身呵斥岳父:“爸!你喝多了胡说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笑了。
“爸没说错啊。”
我歪着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弟弟和眼神慌乱的妻子。
“我也一直觉得,诺诺怎么会长得那么像他小叔呢?”
1
林薇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激烈得多。
她几乎是扑过来抢走了岳父怀里的诺诺,像是生怕我多看一眼。
“你别听爸瞎说,他老眼昏花,看谁都像。”
她背对着我,声音紧绷,甚至不敢回头看我。
陈峰也慌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哥,叔叔就是开玩笑呢。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哪看得准啊。”
是吗?
三年来,那个被我刻意压抑、不敢深思的念头,在这一刻疯长。
诺诺是的儿子。
可他从出生起,就不像林薇。
所有人都说,孩子像爸爸多一些。
我也这么骗自己。
直到他越长越大,五官渐渐长开,那张小脸上属于陈峰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嘴角边同个位置的梨涡。
甚至连睡着时微微撅起嘴的习惯,都和陈峰如出一辙。
我曾以为是血缘的神奇,毕竟我们是亲兄弟。
可岳父今天一句话,撕开了我自欺欺人的那层遮羞布。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
我平静地站起身,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走到陈峰面前。
我拉过他还在渗血的手,轻轻帮他按住伤口。
“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的语气很柔和,视线却落在他惨白的脸上。
他不敢看我,支吾的说:“我......我没事,哥。”
林薇抱着孩子,僵在原地。
我笑了笑,回头看她:“晚饭做好了,抱诺诺去洗手,准备吃饭吧。”
我的声音太过正常,正常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林薇如蒙大赦,立刻抱着孩子逃进了洗手间。
饭桌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岳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埋头吃饭,一言不发。
只有我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停地给诺诺夹菜,给林薇盛汤,甚至还笑着跟陈峰聊他工作上的事。
我越是平静,林薇和陈峰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一顿饭,吃得如同上刑。
饭后,林薇抢着去洗碗,陈峰也说公司有急事,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等一下。”
我叫住他。
他停在玄关,身子都僵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下午刚买的车厘子,装了满满一大袋递给他。
“路上吃,你最喜欢这个了。”
他颤抖着手接过,根本不敢抬头。
“谢谢哥。”
“客气什么。”我替他拍了拍他肩上微不可见的灰尘。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小峰,下次再来家里,别喷香水了。”
“诺诺对你这款香水过敏,你忘了吗?”
陈峰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我直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
关上门后我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林薇正在洗碗,背影纤细,曾经是我最爱的模样。
我看着她,忽然开口。
“林薇。”
她的动作停住了。
“你记不记得,诺诺出生的时候,你大出血,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
她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记得。”
“你躺在病床上,以为自己要死了。你拉着我的手,跟你说什么了?”
林薇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如果你死了,让我一定要好好带大诺诺。他是我们俩的孩子,是你用命换来的......”
“别说了!”
她猛地转过身,满脸痛苦,眼眶通红。
“我这不是没死么!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林薇,”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2
林薇的眼神躲闪,她一把关掉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厨房里静得可怕。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挤出疲惫的笑。
“我知道爸今天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可那真的是醉话。你和陈峰是亲兄弟,诺诺长得像小叔有什么奇怪的?”
她试图用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来安抚我。
放在以前,我或许会信。
但今天,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是吗?”我盯着她的眼睛,“那我问你,上个月你为什么突然给陈峰转了二十万?”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我冷笑。
我们是夫妻,她的银行卡绑定了我的手机号,每一笔大额支出我都会收到通知。
以前我从不看,因为我信她。
可就在岳父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过去所有被我忽略的细节,都像电影回放一样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其中就包括这条转账信息。
当时她给我的解释是,陈峰谈了个女朋友,被骗了,欠了一大笔网贷,她这个做嫂子的不能不管。
我信了。
我还心疼地给陈峰打了个电话,他哭着跟我说没事了,钱已经还上了。
现在想来,那场哭戏,演得真好。
“你别误会!”林薇急了,上前一步解释,“那笔钱真的是......”
“是给他还债的,对吗?”我替她说完。
她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就是这样!他一个男孩子在外面不容易,我怕你担心才没细说。”
多好的嫂子啊。
多体贴的妻子啊。
我看着她焦急辩解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冷。
“林薇,我们结婚五年了。”
我平静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撒谎了?”
她愣住了。
“我没有......”
“你有。”我打断她,“你撒谎的样子,连眼睛都不敢看我。”
她彻底沉默了,垂下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
“那笔钱,我不会追究。”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以后,让陈峰少来我们家。”
她脸上的庆幸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易察觉的慌乱。
“为什么?他是你弟弟......”
“正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不想我们兄弟之间因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产生隔阂。”
我看着他说得清晰无比。
“你,能答应我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在我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我躺在诺诺的房间,抱着儿子温热的身体,一夜无眠。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回想。
我想起陈峰大学刚毕业那年,没地方住,在我家住了半年。
那半年,林薇对他比对我还好。
早上会特意为他多做一份三明治,晚上会陪他看他喜欢的篮球赛。
我当时只觉得,她是爱屋及乌,把我的弟弟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我还想起,林薇怀孕后期,身体笨重,脾气暴躁。
是陈峰,天天陪在她身边,给她按摩,陪她散步,比我这个亲爹还有耐心。
林薇生孩子那天,他守在产房外,哭得比谁都伤心。
诺诺出生后,他更是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买的玩具和衣服堆满了半个房间。
所有人都夸我有个好弟弟。
我也曾为此感到无比幸福。
可如今,这些温馨的画面,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反复凌迟我的心。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我家住的那半年吗?
还是更早?
那个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那个我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妻子。
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第二天一早,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起床,做了早餐。
林薇从书房出来,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她坐在餐桌前,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老公,你......还生气吗?”
我把牛奶推到她面前,笑了笑:“没有。我想通了,爸说的对,都是一家人,长得像也正常。”
她明显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我点点头,一边喝粥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诺诺的头发有点长了,我想带他去剪一下。他后脑勺有块小胎记,每次理发师都容易刮到,我想找个细心点的师傅。”
说着,我伸手,从诺诺头上轻轻揪下几根头发。
“你看,这发质,又黑又硬,跟你真是一模一样。”
我把那几根头发在指尖捻了捻,然后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里。
3
林薇的脸色,在我抬眼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死死地盯着我手里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恐惧。
“你......你拿孩子头发干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留个纪念啊。”
我把密封袋放进包里,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诺诺马上就三岁了,我想把他每个阶段的东西都存起来。乳牙,头发,第一双鞋子等等。等他长大了,这也是一份珍贵的回忆,不是吗?”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林薇眼里的血丝更重了。
我没再看她,牵起诺诺的手。
“诺诺,跟妈妈再见,爸爸带你剪头发去。”
“妈妈再见!”诺诺奶声奶气地挥手。
林薇僵在原地,直到我关上门的瞬间,我似乎还听到她压抑的抽气声。
我没有去理发店。
我带着诺诺,直接打车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基因检测中心。
一路上,我抱着诺诺,手心全是冷汗。
诺诺很乖,靠在我怀里玩手指,时不时抬头对我笑。
我看着他那张酷似陈峰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快要窒息。
检测中心的人不多。
我平静地填表,缴费,递交样本。
除了诺诺的头发,我还提交了另一份样本。
上周陈峰来我家时,掉在沙发上的几根短发。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收了起来。
现在想来,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预兆。
工作人员接过两份样本,公式化地问我:“请问,您需要做哪种亲缘关系鉴定?”
我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父子。”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在表格上勾选了相应的选项。
“好的,七个工作日后出结果。您可以选择邮寄或者亲自来取。”
“我亲自来。”
4
走出检测中心,我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怀疑我的妻子和我的亲兄弟,用最不堪的方式背叛了我。
我在怀疑我妻子用命换来的儿子,根本不是我的儿子。
如果......
如果结果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我和林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她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殷勤。
她承包了所有家务,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准时下班回家,手机也随我翻看。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发冷。
这哪里是补偿,分明是心虚。
陈峰没有再来过我们家,连电话都很少打。
我爸打来电话问过一次,问我们兄弟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笑着说没有,只是最近大家工作都忙。
我爸叹了口气:“小峰这孩子,从小就跟你亲。你可得多照顾他点。”
照顾他?
是啊,我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照顾了二十多年。
可他是怎么回报我的?
第七天,我接到检测中心的电话通知。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有勇气出门。
到检测中心的时候,林薇正站在门口。
她直挺挺地站着,脸色灰败,眼窝深陷。
看到我,她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老公,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哀求。
“我们不看了,我们把那东西撕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林薇,”我平静地问,“你怕什么?”
她浑身一颤,抓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我没再理她,径直走了进去。
报告被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很薄却重若千斤。
我没有当场打开。
我拿着它,从林薇身边走过,她甚至不敢伸手拦我。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
林薇在外面疯狂地敲门,求我,吼我,最后变成了呜咽。
我充耳不闻。
我背靠着门,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撕开密封条。
我盯着最下面的那行结论,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进了我的眼睛里。
【样本A(陈峰)与样本B(陈诺)的亲缘关系】
【支持存在亲生父子关系。】
【相似度:99.9999%】
5
我不知道自己在卧室里坐了多久。
外面的天从亮到黑,林薇的敲门声也从狂乱变成了死寂。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把那张薄薄的鉴定报告,翻来覆去地看。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诺诺出生时,陈峰会哭得那么伤心。
不止是心疼林薇,也是心疼他自己。
我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即将为人父的喜悦里,殊不知,自己只是一个负责承受所有痛苦,却不能拥有任何功劳的旁观者。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林薇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她看到我坐在地上,“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