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食堂的温柔一瞥
大巴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坑洼不平的厂区路上喘着粗气，最后猛地一颠，彻底停稳在一排灰扑扑的厂房前。
陈默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下车，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机油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与他熟悉的市中心CBD里咖啡和香水的味道截然不同。他深吸一口这粗粝的空气，心里那点“短期体验生活”的新奇感迅速消散，只剩下一种被流放的无奈。
项目紧急，人手短缺，他这个总部来的工程师被一纸调令派来支援生产线升级，为期一个月。美其名曰“深入基层，了解实情”。
宿舍是上世纪风格的筒子楼，双人间。室友是厂里一位姓王的老师傅，话不多，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和陈默看不懂的沉默。简单收拾完行李，窗外天色已近黄昏，饥肠辘辘的陈默跟着下班的人流，走向厂区中心的食堂。
食堂不大，人声鼎沸。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工人们带着乡音的说笑打闹声、厨房里炒菜的大锅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嘈杂又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陈默穿着格格不入的衬衫西裤，排在队伍里，显得有些局促。
队伍缓慢前行。打饭窗口后面，是几个忙碌的身影。其中有一个女人，动作格外利落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轻柔。她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侧脸柔和，鼻梁秀挺，看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
轮到陈默前面一个工人时，那工人粗着嗓子开玩笑：“林婉，今天肉得多给点啊，干了一天重活！”
被叫做林婉的女人抬起头，眼睛弯弯地笑了笑，声音温软：“张师傅，哪次少过你的？”说着，手腕一抖，确实实打实地扣了满满一勺红烧肉过去。
那工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陈默挪到窗口前。林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他陌生的脸孔和略显正式的穿着上停留了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微笑取代。
“同志，吃点什么？”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温水流过卵石。
陈默指了指几个菜：“麻烦要这个红烧肉，青菜，还有……土豆丝吧。”他其实有点饿，看着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心里盘算着这点够不够吃。
林婉点了点头。她舀起一勺红烧肉，手腕稳当地一扣，分量看着颇为扎实，稳稳落在餐盘里。接着是青菜。最后是土豆丝，勺子下去，提起，金黄的土豆丝堆了满满一勺。
就在陈默以为要结束时，却见她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微微一侧，那勺土豆丝似乎无意地向旁边红烧肉的盆子方向偏了偏，最上面的几根土豆丝滑落下去，而勺子底部则顺势又带起了小半勺浓油赤酱的肉汁和一小块颤巍巍的五花肉，一起盖在了他的土豆丝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是不经意的失误，但那双抬起看向他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浅的、近乎狡黠的笑意，仿佛是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小秘密。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低声道：“谢谢……”
林婉却没再看他，已经朝着后面喊：“下一位！”
陈默端着餐盘找位置坐下，看着那堆尖的菜和那块“意外之喜”的红烧肉，心里那股初来乍到的疏离感和郁闷，忽然就被这口陌生的、带着人情味的肉香冲淡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