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傍晚六点半,夕阳把客厅的落地窗染成暖橙色,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王共鸣推开门,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博物馆工作服还带着淡淡的樟脑味 —— 今天在库房整理新石器时代的陶器文献,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陶土的粗糙触感。他刚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儿子王听荣的嘀咕声,像只小麻雀在轻轻啄食疑惑。

“七万年前突然就有想象力了?那之前的智人难道都是‘没想法’的木头人吗?”

王共鸣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十三岁的听荣正把《人类简史》摊在膝盖上,身体蜷在沙发里,眉头拧成一个小小的 “川” 字,右手食指在 “认知革命” 那一页反复摩挲,连爸爸走到身边都没察觉。阳光落在书页上,把 “智人凭借虚构能力征服世界” 这行字照得格外显眼,却没驱散孩子眼里的困惑。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连爸爸回来都没听见。” 王共鸣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指腹触到听荣刚剪的短发,软软的像刚冒芽的草。

听荣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爸!你可回来了!我正看这本《人类简史》呢,里面说咱们智人能打败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全是因为七万年前突然爆发了‘认知革命’,一下子就有了想象力,能编出来神灵、国家这些‘假东西’。你说这是真的吗?想象力真能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类都比下去了?”

王共鸣在儿子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他接过听荣递来的书,翻到标注着彩色书签的 “认知革命” 章节。作为市历史博物馆的文献研究员,他对人类演化相关的论述早已熟稔于心,但每次看到 “突然爆发”“一下子拥有” 这类表述,还是会下意识地皱眉 —— 不是否定赫拉利的叙事才华,而是从专业角度看,这种 “戏剧性节点” 的说法,实在太像简化后的童话,少了些进化应有的厚重与复杂。

“听荣,你先想想咱们上次去科技馆的‘物种演化展’。” 王共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书放在茶几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封面,“当时你指着从猿到人的模型问我,为什么中间没有南方古猿、能人的阶段,直接就从猿变成了现代人。我怎么跟你说的?”

听荣歪着脑袋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缝:“你说那是科技馆为了让大家容易理解,故意简化了,其实演化是慢慢变的,就像咱们家的爬山虎,从墙根爬到窗台,得长好几个月,不可能一夜之间就爬满墙。”

“对喽,就是这个道理。” 王共鸣拿起书,翻到描述智人大脑的段落,“你看这里说‘认知革命源于一次偶然的基因突变’,好像七万年前某天早上,某个智人醒来突然就‘开窍’了,能想象出‘神灵’了。但爸爸在博物馆整理的文献里写着,智人的脑容量从南方古猿的 450 毫升,涨到现在咱们人类平均 1350 毫升,用了整整 300 万年。负责想象力的前额叶皮层,就像咱们小区门口那棵老槐树,树干得一年年长粗,树枝得一春春发芽,才能从小苗长成能遮阴的大树,哪能一夜之间就枝繁叶茂,还结出‘想象力’的果子?”

听荣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的白开水映出他皱着眉的样子:“可是书里举了例子呀,说智人能组织几百人的队伍去打猎,还能相信‘部落图腾’,尼安德特人最多只能凑二三十人,因为他们没法想象‘图腾’这种虚的东西。这不就是想象力的差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