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空气像是突然冻住了,刚端上来的红烧肉还滋滋冒着油花,香气混着窗外飘进来的猪粪肥味儿,搅得人胃里直翻腾。
李建国手里的筷子还戳在半块油光光的肥肉上,顿住了。
他黝黑的脸上皱纹挤作一团,瞅瞅对面未来的亲家母王翠花那张薄嘴唇刚吐出来的话,又瞅瞅旁边自己儿子李明辉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热土豆,嗬嗬两声,啥也没说出来。
张兰香,李明辉他妈,手里的抹布掉盆里了,洗菜水溅湿了补了又补的旧布鞋。她像是没察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翠花,声音发颤:“他婶子…刚…刚说多少?八十…万?”她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八,仿佛不认识这个数字了。
王翠花拿起桌上的塑料杯,慢悠悠喝了口糖水,眼皮都没撩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却像锤子砸在人心上:“八十万,一分不能少。昨儿晚上我琢磨了一宿,十八万?那是老黄历了。我们村东头老赵家闺女,前儿个订的,彩礼这个数。而且她还是二婚带着两个男孩!”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二十万?那是零头!人家在市里还有套房写姑娘名呢。我们家淑芬,可是头婚,模样身段、干活持家,哪点差了?八十万,我看都算委屈了。要不是看明辉这孩子还算老实,换了别人,一百万我都不点头!”
李明辉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把他整个人都冻僵了。他看着坐在王翠花旁边、低着头使劲抠自己手指甲的赵淑芬,心里那点热乎气儿一点点漏光了。
昨天两人还躲在村后小河边,杨柳枝刚冒嫩芽,河水哗哗地流,淑芬还红着脸靠在他肩膀上,声音细细地说:“明辉哥,俺不要彩礼,俺就要你这个人…”那温言软语仿佛还在耳边,今天就只剩个黑乎乎的头顶心给他看,连一句反驳她妈的话都没有。
“阿姨,”李明辉喉咙发干,声音涩得像是砂纸磨过,“这…这之前不是说好的十八万吗?酒席在哪办,买什么牌子的家电,都商量妥了的…我爸妈…我爸妈攒点钱不容易,这八十万…”
王翠花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劣质糖水溅出来几滴:“不容易?谁家容易?!李明辉,我告诉你,少跟我来这套!养大个闺女是容易的?供她吃供她穿,培养得这么水灵,将来是给你们老李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八十万还多?反正你爹妈攒了一辈子,不给你花给谁花?难不成带进棺材里?”她撇着嘴,眼睛斜睨着一直闷头不语的李建国,“建国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建国猛地喘了口粗气,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都蹦起来了。张兰香赶紧过去给他拍背,声音带着哭腔,对着王翠花却不敢大声:“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啊…我们老两口是攒了几个棺材本,可那是…那是…”
“那是给我娶媳妇,给我在城里付首付的钱!”李明辉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急了的困兽,“妈,爸,那钱不能动!首付差了这十八万都不行,更何况八十万!”
王翠花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李明辉,眼神轻蔑:“哟,首付?城里房子是金銮殿啊?娶媳妇不得先下聘?没彩礼,啥都别谈!李明辉,我就把话撂这儿,八十万,少一分,明儿的订婚宴取消!你们老李家看着办!反正我们家淑芬年轻漂亮,不愁嫁!”她说着,还故意拽了拽旁边赵淑芬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