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面色骤然一变。
萧鸾不等他反应,手腕一扬,那明黄绢帛被抛下御阶,“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大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再比如,今年开春,各地选送贡女入宫,名册上三百人,实际入宫者仅二百四十又三。那少了的五十七人,又被谁私纳入了府邸,充作了禁脔?”
又一卷深蓝封皮的册子从她袖中飞出,精准地落在先前那绢帛之旁。
“还有,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科举泄题,私通外藩……”她的语速不快,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悠闲,每说一句,便有一道或绢或纸的折子、文书从她袖中抛出,一道接着一道,不轻不重地摔在众臣面前。
那轻飘飘的落地的声音,比惊雷更震耳欲聋。
十三道。
整整十三道折子,散落在御阶之下,像十三道催命符,静静躺着。每一道折子的封皮颜色、质地都略有不同,显然来自不同渠道,不同时间。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百官,此刻鸦雀无声。许多人跪不住了,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冷汗瞬间浸透里衣,头深深埋下去,几乎要磕到冰冷的地砖上。有人偷偷去瞥那折子上的标记,只看一眼,便面无人色,如遭雷击。
赵太傅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握着玉笏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胡子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些折子,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御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珠帘晃动,她的面容依旧模糊,唯有那目光,冰冷锐利,如有实质,穿透十二旒,一寸寸剐过下方伏地的臣子。
“诸位大人,”萧鸾微微向前倾身,冕服上的帝王威压铺天盖地,“现在,还有谁觉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本宫——朕,不配坐这龙椅?”
金殿死寂,落针可闻。沉重的呼吸声、牙齿打颤的声音细微地交织着,弥漫着恐惧的味道。香炉里的沉香似乎也凝滞了。
赵崇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濒死的鱼,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做最后挣扎,尽忠臣死谏的姿态。
就在此时——
“咚!咚!咚!”
沉重、整齐、极具韵律的脚步声,如同踏在每个人的心跳间隙,从殿外广场遥遥传来。
那声音起初不大,却带着金属的铿锵质感,稳定地、无可阻挡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让殿宇微微震颤,每一响都敲在殿内百官的心尖上。
众臣惊惶抬头,循声望向大殿洞开的宫门。
但见日光之下,宫门甬道尽头,玄甲反射着森冷寒光,如一片无声涌动的铁潮,正稳步逼近。盔缨赤红,如血浪翻涌。甲胄撞击之声、军靴踏地之声汇成一股肃杀的铁流,碾过汉白玉广场,直扑这权力中心而来。
那队伍最前方,一员年轻将领按剑而行,身姿挺拔如枪,玄甲覆面遮住了他的容貌,唯有一双眼睛,隔着重重大殿,似乎精准地望向了御座的方向,冰冷,忠诚,毫无犹疑。
北疆铁骑!是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直属皇帝、据说已奔赴边疆镇守的北疆铁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要命的时候?
文武百官,包括赵太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化为死灰。最后的侥幸、挣扎、不甘,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铁甲寒光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