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后的耳语
单人病房里，空气凝滞而沉重，弥漫着消毒水也压不住的、那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甜腥衰败气息。奶奶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像一片即将被风吹散的枯叶。她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令人心碎的嘶嘶声。
我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冰凉枯瘦的手，试图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父亲和姑姑刚被医生叫出去谈话，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奶奶。
就在我以为她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的时候，她那只被我握着的手突然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一股完全不属于垂死之人的巨大力量从那只枯槁的手上传来。
我吃了一惊，俯下身：“奶奶？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双原本浑浊不堪、总是望着虚无的眸子，此刻却爆发出一种惊人的、几乎是骇人的光彩，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然后又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复杂的情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焦灼，还有……一种近乎执念的牵挂。
“小川……是小川吗？”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迫切。
“是我，奶奶，我在！”我赶紧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地窖……老家……老屋的那个地窖……”她的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老屋的地窖？那个在我童年记忆里就一直被铁锁锁死、被长辈严厉告诫绝对不许靠近的禁忌之地？奶奶怎么会突然提起它？
“地窖怎么了？奶奶您说。”我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她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眼神里的恐惧更盛，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记住……记住数字……7…0…2…3……一定要记住！粮……那里面有粮……如果……如果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去……就去……”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微弱，“活下去……孩子……一定要活下去……但是……千万别……千万别……”
那句“千万别”后面的话，永远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她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火，紧攥着我手腕的力量潮水般退去，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床沿。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线拉成了一条冰冷无情的直线，发出刺耳绵长的鸣音。
我僵在原地，巨大的悲伤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我，但与此同时，那四个数字——7、0、2、3——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粮？地窖里有粮？那场几乎被神话了的大饥荒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奶奶为什么在临终前独独惦记着这个？还有她最后那句未尽的“千万别……”又是什么意思？那极度恐惧的眼神，绝不是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会有的。
父亲和姑姑红着眼眶冲进来，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悲恸的哭声。我抬起头，看着父亲悲伤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奶奶临终时那诡异的神情和嘱托，让我本能地选择了沉默。“奶奶……奶奶她 just 走了。”我哑声说道，手心里却紧紧攥着那四个滚烫的数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