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刑弟子一愣,鞭子悬在半空。
看守的兵士反应过来,厉声呵斥:“哪来的小崽子!滚开!”伸手便要阻拦。
那男孩却异常滑溜,矮身从兵士伸出的手臂下钻了过去,一口气冲到刑柱前,踮起脚尖,把手里那样东西拼命往晏横波低垂的脸庞边送。
那是一只捏得有点变形了的饴糖兔子,透明的米纸包着,琥珀色的糖体上沾了几点新鲜的泥印,还有…男孩跑得太急蹭上去的一点鼻血,红得刺眼。
“给…给你吃…”他仰着脸,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哭音,却又努力想表达清楚,“甜的…吃了…就不疼了…”
他吓坏了,眼泪成串地往下掉,却固执地举着那只粗糙的、脏了的糖兔子。糖浆的甜香和血腥气、腐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又心酸的味道。
四周骤然一静。
所有目光都钉在那只递出去的饴糖上。
晏横波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发丝黏在伤口上,被扯动,带来细密的刺痛。她透过被血模糊的视线,看向眼前这个不谙世事、闯入血污之地的小傻子。
他眼里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焦急和善意,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早已冻僵麻木的心口最深处。
比鞭子更疼。
疼得她指尖猛地蜷缩,锁链发出一声极轻的磕响。
兵士终于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一把拽开男孩:“小疯子!找死吗!”
男孩被拽得一个趔趄,糖兔子脱手掉在混着泥雪和血污的地上。他被粗暴地拖走,还扭着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嘴唇翕动,似乎还在说“甜的”、“不疼”。
晏横波的目光垂落,盯着地上那只很快被踩进污秽里的饴糖。
很久,很久。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血沫咳出来。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将所有的神情都埋进更深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波动,从未发生。
……
十年。
烽火照彻山河,乱血浸透土壤。盛唐的金粉剥落,露出底下朽烂的骨架和狰狞的伤口。安禄山的铁蹄踏碎潼关,繁华帝京,顷刻间成了修罗屠场。
长安陷落,洛阳沦丧,睢阳喋血,半壁江山尽墨。
而今,兵锋直指最后一座负隅顽抗的雄关——剑阁。
这里已是人间地狱。
叛军如黑潮般围困四面山野,营火连绵不绝,几欲烧穿天穹。攻城锤沉闷撞击巨门的轰鸣,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垂死者绝望的哀嚎,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弥漫着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共同织成一张绝望的网,笼罩着关隘的每一个角落。
关墙之上,伤痕累累的守军机械地挥舞着卷刃的刀剑,眼神空洞麻木。墙垛下,挤满了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百姓,每一张脸上都刻着惊惶与绝望。
关隘中心,临时搭建的祭坛高耸。坛周插着破损的唐军旗帜和一些画着潦草符咒的惨白幡子,在夹杂硝烟味的风中猎猎作响。
一群身着天枢院道袍、却早已失了仙风道骨、只剩惶然狼狈的修士,正围着祭坛忙碌布设。坛顶,一个女子被强行按跪在冰冷的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