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清楚。那个关于“绝对封闭、无法逃脱”的建筑构想,那个被命名为“阿刻戎”的疯狂设计,最早出现在七年前,霍建山的草稿本上。
那个被她尊称为老师,却被她亲手踩在脚下,毁掉了一切的男人。
是霍建山。
这个名字像一道压抑了多年的闪电,终于在此刻,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击中了她的天灵盖。
那一瞬间,一段被她刻意尘封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那是七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夜,在大学的建筑设计院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她和霍建山还在。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巨大的画板上用炭笔疯狂地涂抹着,嘴里念念有词,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她既熟悉又恐惧的火焰——那是天才在触及神启时的狂热。
“清岚,你看!”他转过头,乱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一个完美的内循环监狱!能源、空气、水,全部自给自足,与外界彻底隔绝!它不是用来关押犯人,是用来关押‘概念’的!是一个形而上的、绝对孤独的方舟!我叫它‘阿刻戎’,渡过此河,再无归途!”
她当时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张充满了奇诡线条和疯狂构想的草图,心中涌起的不是敬佩,而是一种尖锐的、混合着嫉妒与渴望的刺痛。她知道,这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天才。而就在那一刻,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如果……这是我的呢?
一年后,她拿着一份经过自己“优化”和“完善”的设计图,赢得了“天穹之塔”的竞标。那份设计图的核心,正是霍建山的“垂直生态循环系统”。而霍建山,在公开展览上看到她的作品后,当场情绪失控,指着她大骂“窃贼”,最终被当成精神病送走。
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他疯了,在一个雨夜之后,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蒸发了。
“纪总,”陈默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他递过来一杯热水,杯壁的温度透过他的手掌传来,但他眼中军人特有的决断,却比冰块更冷,“对方不是求财,是报复。这种人,心理极度偏执,不会给我们任何侥幸的机会。从目前的情况看,满足他的要求,是救出傅先生的唯一方法。”
唯一的……方法?
纪清岚的视线缓缓移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里,在夕阳的余晖中,“天穹之塔”如一把利剑,刺破云霄,塔顶的灯火已经点亮,像一颗悬浮在人间的星辰。那是她的杰作,是她用青春、野心,以及……一次不可告人的背叛,浇筑而成的纪念碑。
让她亲手推倒它?承认自己是个窃贼?
那比杀了她还难受。那是对她整个存在的否定。
平板屏幕上,傅承舟似乎因为寒冷而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梦呓般的呻吟。
纪清岚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和傅承舟的婚姻,早已在她的步步高升和他的日益沉寂中,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隔着一片冰冷的海洋。她忙于征服一座又一座城市的地标,而他则守着他那间小小的画室,画着那些永远卖不出去的画。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两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