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考的余波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漫过堤岸,在走廊里荡漾开来,形成一片细碎的喧嚣。孙美琪缓缓地走回教室,她的脚步轻盈而缓慢,仿佛生怕会打破这片宁静。她的鞋底轻轻地擦过水磨石地面,发出一种近乎无声的拖沓声响,就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那些漂浮的尘埃一般。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课桌都被重新摆放整齐,拼成了规整的行列。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面上,形成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金线,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然而,这些金线落在孙美琪的眼中,却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翳,让她觉得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和不真实。

就在这时,后桌传来了林小夏和陈佳佳的低语声。那声音就像是被水浸泡过的棉线一样,软软地缠绕过来,钻进了孙美琪的耳朵里。“……刚刚在楼梯口,我撞见了一班的班长,他说范磊物理最后那道大题的步骤简直堪称范本啊!连附加的推导公式都写得滴水不漏呢!”林小夏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惊叹,尾音轻轻地向上翘起,如同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孙美琪的耳膜。

她缓缓地拉开椅子,仿佛这一动作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响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她似乎并没有在意这声响,只是随手将书包塞进桌洞,然后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

书包的拉链没有拉严,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生物课本。那课本的封面上,DNA双螺旋图案原本应该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但此刻看起来却像一团解不开的死结,让人心情沉重。

然而,这些认知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就像在显微镜下被放大的细胞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变得异常尖锐,刺痛着她的神经。

高一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本应是一场温和的试探,却因为六科连考而变成了一场狼狈的突围。她想起物理卷上那道关于牛顿第二定律的应用题,自己算到最后一步,竟然把加速度的方向给搞反了。这个错误让她懊悔不已,仿佛那道题就是她整个月考的缩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草稿纸上那三道歪斜的横线,就如同三张充满嘲讽意味的脸,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失误。她不禁想起数学卷上的那道函数题,明明应该是一个标准的二次函数图像,可不知为何,她却鬼使神差地将其画成了反比例图像。那曲线歪歪扭扭的,简直就像一条脱水的泥鳅,毫无美感可言。

不仅如此,就连她最有把握的生物题,也出现了低级错误。那道关于有丝分裂的填空题,她竟然把“间期”写成了“分裂期”。当她意识到这个错误时,笔尖在纸上洇出了一个墨点,宛如一颗凝固的泪,仿佛在为她的粗心而哭泣。

然而,再看看范磊呢?他低头解题时专注的侧脸,让人不禁为之倾倒。他的草稿纸上,每一步演算都条理分明,仿佛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艺术品。甚至连那根耳机线,都被他整理得像一条温顺的银蛇,服服帖帖地盘绕在一旁。他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秩序感,能够将所有混乱的知识都归置得井井有条。

就在刚才,在考场捡笔的时候,她瞥见了范磊摊开的地理试卷。那些弯弯绕绕的等值线旁边,标注着清晰的数值,就像是给迷宫画好了地图一般,一目了然。而相比之下,她自己的答题卡上,那片空白却至今还在眼前晃悠,如同一块没有愈合的伤口,刺痛着她的心。

“美琪?发什么呆呢?”林小夏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孙美琪的思绪被这声呼唤猛地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小夏,后者的手指正轻轻戳着她的后背。

“刚陈佳佳说她历史大题漏答了个得分点,你肯定比我们强。”林小夏笑着说道,眼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孙美琪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她并没有回应林小夏的话。她只是默默地将双臂交叠在桌面上,然后缓缓地将额头搁上去,感受着那冰凉的木纹贴着自己滚烫的皮肤,就像贴了一片降温贴一样。

她的手臂内侧的布料被呼吸吹得微微起伏,当她把脸埋进去的瞬间,世界突然暗了下来。同学们讨论答案的声音、翻动书本的哗啦声、粉笔头落地的脆响,都被隔绝在臂弯之外,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孙美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里,这里只有她和她的疲惫。她真的好想就这样睡过去,把那些恼人的公式定理、复杂的题目,还有让人焦虑的考试,全都锁进抽屉里,让它们永远不再困扰自己。

然而,她的意识却偏偏不肯安分,就像一群被惊动的蜂,在颅腔里嗡嗡乱撞,让她无法平静。

物理课上,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 F=ma 这个公式,仿佛它是宇宙间最不可撼动的真理。而在黑板的角落里,数学老师写下的那个∫符号,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记号,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就连生物老师随口提到的 E=mc²,这个看似简单的等式,也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些字符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从课本里跳出来,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它们时而扭曲变形,时而相互交织,让人眼花缭乱。

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如同被压抑已久的山洪一般,在她的胸膛里奔腾咆哮。她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些字符束缚住了,无法挣脱。

她想要对着虚空呐喊,让牛顿带着他的三大定律去星际漫游吧,让莱布尼茨的微积分符号在黑洞里自己打转,让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去跟星云谈判。她渴望摆脱这些知识的重压,回归到那个简单而纯粹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她踩着银杏叶数光斑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她可以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还有她对着耳机线发呆的清晨,思绪随着音乐的旋律飘荡,没有烦恼,没有压力。

更有她算错答案也能对着晚霞傻笑的权利,因为在那个时候,对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的快乐和满足。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想要挣脱某种束缚。她把脸埋得更深,让校服领口蹭着耳廓,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窗外的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掠过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宛如谁在轻轻翻书。这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大自然在与她对话,告诉她不要忘记那些美好的瞬间。不知过了多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睫毛在手臂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像给这场无声的放逐,拉上了道柔软的帷幕。阳光悄悄爬上她的发梢,镀上层浅浅的金,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酿成了梦乡里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