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号，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窗外蝉鸣聒噪，像无数细小的电钻，孜孜不倦地钻进人的太阳穴。教室里弥漫着汗水、劣质墨水、还有年轻躯体被高温蒸腾出的微酸气息，混杂成一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高考味”。
秦雪坐在靠窗的位置，额角渗出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痒痒的，她却浑然不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眼前那张摊开的语文试卷上。
作文格子纸。标题栏空白。方格纸上方，是醒目的“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字样。视线下移，作文题目要求清晰得刺眼：“请以‘路’为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路。
这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猛地捅进她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锁孔。
“砰！”
不是现实中的声音，是灵魂深处某种东西炸裂的巨响。眼前的一切——试卷、课桌、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影——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洪流吞噬、扭曲、撕裂。
紧接着，是喉咙深处炸开的、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滚烫的液体，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粗暴地灌进她的喉咙，灼烧着每一寸黏膜，扼杀了所有声音的通道。
“呃…呃呃…”她徒劳地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嘶哑漏气的嗬嗬声。
视线模糊晃动，一张脸在扭曲的光影中浮现，带着胜利者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美笑容。
“一个哑巴，”那张属于堂姐秦子文的脸，嘴唇开合，吐出淬毒的冰凌，“谁会信你是状元？”
画面再次切换。破败出租屋的窗户玻璃上，映出她枯槁的身影。窗外巨大的广告牌流光溢彩，上面是秦子文那张被精心修饰过的脸，笑容得体，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广告牌下方，一行巨大的烫金字体刺痛了她的眼：“热烈祝贺我市理科状元秦子文同学被清华大学录取！”
十年。整整十年无声的深渊。像一条被抽掉脊骨的狗，在城市的垃圾堆里苟延残喘，看着那个偷走她人生的窃贼，踩着她的血肉和梦想，一步步登上云端，光芒万丈。
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岩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滚烫，粘稠，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淹没了四肢百骸！
“嗬——！”
秦雪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濒死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的喘息扯动着她的胸腔，喉咙里却依旧干涩紧绷，残留着那场噩梦带来的幻痛。
她回来了。
指尖下是粗糙的试卷触感，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考场气味。窗外，阳光正好，梧桐叶的影子在水泥地上轻轻摇曳。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
她回来了！回到了高考考场！回到了命运被彻底篡改的那个下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前世积累的滔天恨意。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
不能乱。秦雪，冷静！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落在作文纸上。方格纸的顶端，考生信息栏里，“秦雪”两个字清晰端正。右下角，准考证号、姓名、座位号……一切无误。
她的目光扫过桌面。透明的笔袋里，几只中性笔安静地躺着。笔袋旁边，放着一个深蓝色、毫不起眼的塑料外壳录音笔。那是她考前特意买的，说是用来录英语听力练习。没人知道，这个小小的设备，将成为她复仇的第一把利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