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血色黄昏

大中祥符七年的汴京,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如雪。

我抱着书匣,跟在赵允明身后半步,从崇文院的书堂里踱步而出。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慎思,今日司马先生讲的《春秋》微言大义,你可都记下了?」允明放缓脚步,与我并肩而行。

我微微躬身:「二公子,都记下了。只是『郑伯克段于鄢』一节,先生似乎别有深意。」

允明轻笑,白玉般的脸庞在夕阳下泛着光:「父亲说,如今朝中局势,与这典故倒有几分相似。」

我默然不语。作为吏部侍郎家的伴读,我深知有些话题不是我能接的。虽然我与允明同年同月出生,一起开蒙,一同读书,表面上情同手足,但终究是主仆有别。

我叫林慎思,今年十六,是吏部侍郎赵仲文府上洗衣妇人的独子。允明是赵府二公子,我们同年,却命运殊途。

穿过汴京繁华的街市,绕过几个巷口,赵府那气派的门楣便映入眼帘。黑漆大门上锃亮的铜环,门前两尊石狮子,无不彰显着三品大员的威严。

「先去我房里,我们把今日的功课理一理。」允明说着,领我从侧门入府。

我应了声是,跟着他穿过层层院落。赵府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我住了十六年,有时仍会迷路。

将至我所居的下院时,允明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日我赐你的那方歙砚,用得可好?」

「尚未舍得用。」我老实回答,「那么好的砚台,给我用可惜了。」

「诶,文房之物,就是要用的。」允明摆手,「你去取来,到我房里磨墨试写几个字。」

我心中感激。那方歙砚是徽州来的上品,价值不菲,允明却随手赐给了我。作为伴读,我月钱微薄,自是买不起这样的好东西。

转过回廊,便到了我所在的下院。这里离允明的院子不远,方便随时传唤,却又明显简陋许多,是府中低级仆役的居所。

「我在此等你。」允明站在月洞门外。

我点头,快步走向我住的那间厢房。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熟悉的墨香和旧书气味扑面而来。然而,今日这气息中似乎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我迈过门槛,转身掩门。

就在这一转身的刹那,我眼前的画面,成了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也想象不到的场景——

我的母亲,府上的洗衣妇人林氏,正面色青紫地躺在我的床榻上!她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乱不堪,粗布衣衫被撕开一道口子,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那双因常年浸泡冷水而红肿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指甲里似乎有挣扎时留下的血痕和...某种丝线的纤维?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书匣「啪」地落地,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慎思,怎么了?」允明在门外问道,脚步声渐近。

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与我母亲脖颈上那道勒痕感受相同。

允明推门而入,随即倒吸一口冷气:「天哪!这...这是林嬷嬷?」

我双腿发软,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母亲不该在这里!她应该在西北角的洗衣院,在日落前洗完侍郎府上下的衣物,然后回到她位于最偏僻下人区的那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