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撕开的纸页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调皮地溜进窗户缝儿。我正窝在书桌前，咬着笔杆跟一道物理题较劲，冷不丁听见“哐当”一声响——是我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陈远！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猛地抬头，就看见老妈举着我那本带锁的日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蓝布围裙还系在身上，上面沾着几点面粉，像是刚从厨房的案板前急匆匆跑来。夕阳的光从她背后斜斜地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要断掉似的。
“谁让你翻我东西的？”我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尖锐。那本墨绿色的硬壳日记本，是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封皮上还特意贴了张喜欢的乐队贴纸。此刻，它被老妈粗暴地翻开，散乱地摊在她的围裙上，那些我最隐秘的心事，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夕阳下，连一行标点符号都没能幸免。
“我还想问你呢！”她“啪”的一声把日记本摔在桌上，几张碎纸片簌簌地往下掉，“上个礼拜月考数学才考了七十分，你班主任都打电话到我厂里来了！我辛辛苦苦给你做饭洗衣，操碎了心，你就拿这个成绩来报答我？”
熟悉的柴油味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涌进鼻腔。这味道，从小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老妈在纺织厂三班倒，每天下班回来，衣服口袋里总会揣着些工厂发的、印着彩色图案的小肥皂片。小时候我总爱抢着闻，她就笑着刮我鼻子：“小赤佬，就知道闻香，赶紧洗手吃饭去！”
可现在，她眼角的细纹比上个月又多了几道，鬓角的白头发也倔强地从黑发间探出了头。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没来由的烦躁：“你翻我日记，就是为了看这个？”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双总是显得疲惫不堪的眼睛里，此刻却闪过一丝慌乱，像一只不小心打碎了心爱瓷碗的孩子，“我就是……就是看你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放学也不按时回家，不知道跟什么人混在一起……”
“我跟谁混了？”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难听的刺耳声响，“不就是跟几个同学组了个乐队吗？周末去文化馆的排练室练练歌，又没耽误上课！你凭什么说我不务正业？”
她像是被我的话刺到了，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她眼底有什么东西碎了，亮晶晶的，像小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碎的玻璃弹珠。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震得墙上挂着的日历纸都跟着颤动了几下。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目光扫过桌上那本被撕开的日记，其中一页飘落下来，上面是我前几天写的：“妈妈今天又忘记了我的生日，她只记得车间的生产指标和邻居家孩子的婚事。我想要的不是那些钱，也不是她每次都说‘等忙完这阵子就好了’的空话。我只是想让她陪我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听我说说话。”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日记的纸页，一张小小的、微微泛黄的旧照片从里面悄然滑落。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了，上面是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人，笑容明媚地站在一台老式缝纫机前，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那是我，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