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坡上的野菊
我蹲在老屋后院的土坡上,指甲盖里全是泥。九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可我顾不上这些,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枯树枝,在松软的黄土坡上给刚冒出两片嫩芽的野菊苗搭了个小小的遮雨棚。
“穗儿!”隔壁周婶端着半盆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站在院门口喊我,“你妈又咳得厉害了,快去村头张大夫那儿拿药,钱在枕头底下,别忘了!”
我手一抖,那根细细的树枝“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
后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像秋风吹过干枯的玉米叶子,嘶哑又费力。我慌忙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在裤腿上使劲蹭了蹭,转身往屋里跑。堂屋的墙上,那张红色的“贫困户帮扶卡”已经有些褪色卷边,父亲去年冬天在县城工地打工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母亲又得了肺气肿,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住院了。床头柜上那个白色的药瓶底,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白色粉末。
张大夫的药铺离我家有二里多地。我把布鞋脱了拎在手里,光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土路上,裤脚被路边的狗尾巴草挠得痒痒的。路过村东头那块破旧的砖墙时,我习惯性地抬起头——墙上那幅用红漆刷的标语还在:“脱贫攻坚,不落一人”。可我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三年,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只觉得它们像一块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大夫把一个棕色的小纸包递给我时,我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小穗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重心长地说,“你妈这病,光靠吃药可不行,身子骨太虚了,得补补。”他从药柜里摸索着抓出一小把金黄色的枇杷叶,“这个你拿回去,每天晚上熬点枇杷叶水给她喝,润润肺。”
我攥着那个轻飘飘的药包,站在药铺门口,看着张大夫把药罐里最后一点深褐色的药汁倒进我的瓦罐里,突然开口问:“张大夫,您见过真正的大山吗?”
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没见过?年轻那会儿在太行山里当过知青呢。咋啦,小穗?”
“我画了好多好多山。”我从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边角都卷起来的素描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是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线条,“您看,这是去年暑假我跟邻村的赵大爷去镇上卖鸡蛋,坐中巴车路过看见的。山顶上全是树,绿油油的一大片,可好看了!”
张大夫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啧啧称奇:“画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你这丫头,手挺巧的嘛!县一中的美术班不是正在招生吗?听说考上还有奖学金呢——”
“我妈治病要花钱。”我迅速合上了素描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我不能再念书了,得回家帮忙干活。”
回家的路上,我又路过那面斑驳的宣传墙。一阵风吹过,吹落了几片干枯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贴在了“脱贫”那两个字上。我蹲下来,捡起一片落叶,叶片的脉络清晰,像极了我刚才画的那座大山的轮廓。
第二章 破课桌里的蜡笔
那天晚上,我坐在灶台前帮母亲熬枇杷叶水。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消瘦。她手里紧紧攥着我下午拿回来的药包,轻声说:“穗儿,明天……明天把铺盖卷卷,跟你赵大伯家的二壮一起去县城吧,听说工地上搬砖一天能挣五十块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