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江念的骨灰盒，很轻。
我抱着它，就像抱着一截烧空的木头。外面在下雨，不大，但很密，打在车窗上，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手机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新锐导演汪海明新作杀青，庆功宴众星云集，预祝票房大卖》。配图上，汪海明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手里端着酒杯，脸喝得发红，笑得像一尊油腻的弥勒佛。他旁边，站着女演员苏晴，她取代了我女儿的角色，此刻正小鸟依人地靠着汪海明，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女儿的经纪人李芳，也在，站在后面，正拼命鼓掌。
他们都在笑。
我女儿死了。三天前，从二十楼的窗户跳下去，身体摔在楼下的花坛里，像一朵被砸烂的白茶花。她手里捏着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到副驾驶座。
车里的空气很难闻。我摇下车窗，雨丝立刻飘了进来，打在我脸上，又冷又黏。我看着怀里的盒子，用袖子把它擦了擦。
“念，”我说，“爸带你回家。”
声音发出来，我才发现有多哑。这三天，我没说过一句话。
回到家，我把骨灰盒放在她的房间里。房间还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书桌上放着剧本，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床头的玩偶，还是她小时候我送的。墙上贴着一张电影海报，是她最喜欢的演员。
我坐到她的床上，拿起那个剧本。翻开第一页，是她用娟秀的字写的一行话：“我的第一个角色，加油，江念！”
我盯着那行字，眼睛很干，流不出东西。
这七天，网上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一开始，是营销号“圈内扒婆”爆料，说“某J姓新人女演员”在剧组耍大牌，还企图勾引导演汪海明。然后，苏晴的粉丝团下场，说那个J姓女演员就是江念，说她抢了苏晴的角色。再然后，经纪人李芳发了一条模棱两可的微博，说“年轻人要走正道”。
一瞬间，所有的脏水都泼了过来。
“耍大牌”“心机婊”“滚出娱乐圈”。
无数的匿名ID，躲在屏幕后面，用最脏的词，编造最下流的故事，塞进我女儿的微博私信里。
我当时还劝她：“念，别看，都是假的。”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说：“爸，可他们都信了。”
最后，压垮她的，是汪海明接受采访时说的一句话。记者问他对江念耍大牌的事怎么看。他对着镜头，一脸痛心疾首：“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了。艺术，是需要有德行的。”
那天晚上，她跳了下去。
我报了警。把所有的截图、录音，所有汪海明逼她去“酒店谈剧本”的证据，都交了上去。
警察看着我，最后说：“江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网络上的言论，很难构成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至于您说的潜规则，您女儿已经……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无法立案。”
无法立案。
我坐在女儿冰冷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灰色的天。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笑话。
突然，房间里所有的屏幕，我的手机、女儿的电脑、墙上的电视，全都自己亮了。
没有预兆。
屏幕上先是一片雪花，然后，出现了一个暗红色的、像是法庭的场景。场景中间，放着一把冰冷的金属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