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羞!”她从父亲肩上滑下来,扑进奶奶怀里,鼻尖蹭到奶奶衣襟上的皂角香,“奶奶,今天我和牛大力比力气,我赢了。”
“是吗?我的汝汝最能耐了。”
奶奶笑着,从糖盒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给她。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开饭咯!”
院心的老槐树下,摆着张掉了漆的木桌。
一盘炒青菜,一碗腌萝卜,还有个炖得冒热气的鸡蛋羹。
妈妈正把最后一勺鸡蛋羹舀进她碗里,抬头瞪了眼想偷吃的叶国安:“你个当爹的,跟孩子抢啥?”
叶国安嘿嘿笑着挠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咱知意要上学了,得多吃点,将来考大学,当城里小姐。”
“我才不当小姐!”她含着鸡蛋羹,含糊不清地喊,“我要当医生,给奶奶治病!”
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蒲扇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好,我们汝汝是小神医。”
这画面真暖啊。暖得她鼻子发酸。
原来这些都没忘,只是被藏在了心最深处,像埋在灶膛灰烬里的火种,看着灭了,扒开了,底下还红着呢。
她想伸手摸摸妈妈的脸——妈妈的手总是温温的,洗衣服时泡得发白,却能把鸡蛋羹蒸得又嫩又滑。
可指尖刚要碰到,画面“哗啦”一声碎了。
碎成了泥。
是带着血腥味的泥。
她站在村口的土路上,脚下是湿滑的黄泥浆,混着碎石和草屑。
远处的山在哭,轰隆隆地响,像是被谁劈开了一道口子。
有人在喊:“滑坡了!快去救人啊!”
她看见叶国安疯了似的往山上跑,衬衫被树枝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嘴里喊着“秀兰!秀兰!”——那是妈妈的名字。
后来她才知道,妈妈那天去山上采草药,想给咳嗽的奶奶熬水喝,正好撞上了山体滑坡。
连带着妈妈肚子里那个刚三个月的弟弟,一起被埋在了那片黄土里。
葬礼上,叶国安一夜白了头。
他蹲在妈妈的新坟前,像尊石像,谁叫都不应。
奶奶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自己却哭得直抽气:“我的汝汝啊……”
从那天起,老槐树的叶子黄了一半,鸡蛋羹再也没出现在饭桌上。
叶国安出去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每次都带着一身酒气和对她的不耐烦。
“你怎么就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省心?”
他总是这样说,好像妈妈的死,是她的错。
画面又晃了晃,变成了柴房的黑。
她缩在稻草堆里,怀里抱着膝盖,听着外面苏燕尖利的骂声:“叶国安你看看!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把明轩推倒了,额头都磕青了!”
“我没有!”她想喊,嗓子却像被稻草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
那天叶明轩自己追猫,摔在石阶上,却回头指着她说:“是姐姐推我的。”
叶国安进来时,手里攥着根细竹条。他没听她辩解,竹条落在背上时,像火烧似的疼。
“我怎么教你的?要让着弟弟!”
他的声音里全是失望,“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当初就不该……”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她听懂了。他后悔了,后悔生下她。
柴房的门被锁上时,外面传来叶明轩的笑声,细细的,像毒蛇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