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辛苦了!”
隐蔽的胡同口,穿着粗布单衣、脚踏草鞋的少年猛然立正,稚嫩的脸庞上还沾着泥点,却敬出一个标准的军礼。
苏立竹刚要将文件递过去,轰然巨响撕裂空气。街道瞬间炸开锅,行人尖叫着抱头鼠窜,弹片如蝗虫般横飞,商铺门板被掀翻,浓烟裹着刺鼻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拿着!” 苏立竹当机立断把文件塞进少年怀中,“从城西老井的暗道出城!” 她死死攥住少年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记住,活下去!”
目送少年消失在巷尾,苏立竹反手掏出怀里的假文件。她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露了,必须尽可能的掩护小同志撤退才行。
这个时候她必须走在明面上,死在奸细的面前,才能让那些人放心。
果不其然,七八名伪军端着枪从街角转出,领头的脸上挂着油腻的笑:“苏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街道两侧仍有百姓跌跌撞撞奔逃,苏立竹抿紧嘴唇,余光扫过不远处被妇人捂住嘴的孩童。
“装什么哑巴!” 伪军头目突然抢过文件,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苏立竹踉跄着摔在地上,嘴角瞬间渗出鲜血。“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自己还是苏家大小姐呢?” 伪军们哄笑着围拢,皮靴毫不留情地踹在她的腹部。
“苏姐姐!” 稚嫩的哭喊声刺破喧嚣。那个常来领救济粮的男孩挣脱大人的怀抱,却被妇人一把拽回来死死捂住眼睛:“别看!” 孩子在母亲怀里拼命挣扎:“放开我!苏姐姐会被打死的!” 妇人声音哽咽:“咱们救不了她……”
“可!那是!”
“傻孩子,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苏立竹蜷缩在泥泞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她数着逐渐稀疏的脚步声,直到最后,孩子的哭喊声消失在巷口。
当伪军头目再次抬脚踹来时,她突然暴起,用尽全力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扯出藏在内衣里的手榴弹,嗤啦一声拉开引信。
“不好!” 伪军们惊恐地四散奔逃,却为时已晚。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没了整条街道,气浪掀翻瓦片,硝烟中绽放出最后的血色光芒。
妇人颤抖着放下怀中的孩子,回头看着那只剩断壁残垣的街道,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只是轻轻摸了摸男孩沾满尘土的头发,攥紧他的小手,转身融入逃亡的人流中。
那个总把最后半块窝头分给孩子们的苏小姐,永远定格在了这场血色掩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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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立竹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缓缓睁眼, 惨白的日光灯格外刺眼,左手腕的绷带下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更剧烈的撕裂感来自脑海。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冰冷的海水倒灌,校园里被围堵的绝望、被全家冷落的窒息、割腕前那支摔坏的钢笔......
心中一股无名的悲伤似海水般将她包裹,让人窒息。
直到脑海里的动静停下,苏立竹终于有精力去看周围,陌生但同样熟悉的世界。
两段记忆让她有一种割裂感。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门外讲话。
“她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自杀?又玩这种小把戏!”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斜倚门框,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她不会是装的吧?用割腕换取同情,让大家都怪柔柔,真当自己演苦情戏呢?”
“行了,景行!”另一道晴朗的男声打断了他,“这是苏家的私事,你逾越了!”
“私事?” 叶景行冷笑一声,“巧柔被挤兑成这样也算私事?苏文宴,你这亲妹妹的手段可真够低级的,割个腕先打电话一一通知就不说了,还要买通护士发消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委屈了?”
苏立竹听出这具身体的原主刚经历过自杀闹剧,而此刻涌来的记忆碎片里,确实有支带血的钢笔滚落在洗手台。
原主死前恐怕没想到,自己的 “求救” 会成为别人口中的 “把戏”。
“苏哥,我不管你这另外一个妹妹是哪里蹦出来的,我只认柔柔一个。”叶景行话音未落,软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穿碎花裙的少女红着眼圈探出身,泪珠在睫毛上打转:“景行哥别说了...... ”
少年还在咄咄逼人,苏文宴忍不下去皱眉说道,“与你订婚的是苏家亲生女儿,这中间很多利益纠葛,不是你想定谁就定谁的,你想改人,你看家里长辈同意吗?”
“立竹没找回来的话那是没办法,现在,你我都控制不了的。”
苏巧柔低着头怯生生的说道,“是啊景行哥,本来与你订婚的就是姐姐,我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是不是她在学校又欺负你了?什么真千金假千金的,都什么年代了!” 叶景行的语气更是不善。
“不是的,是我不好......”苏巧柔立马摇头,眼眶蓄满的泪水不经意甩了出来,让人分外心疼。
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再想起病房里 “又” 闹自杀的亲妹妹,苏文宴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他轻轻搂住苏巧柔颤抖的肩膀:“好了好了,是大哥的错,不该这么凶。”
接下来的话,苏立竹听不清了。
她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开始思考自己现在的身份。
苏立竹,这是她的名字。
她清晰的记得爆炸时那灼热的火焰,它也记得濒临死亡时的窒息和不甘心,她不知道那份文件能不能送出去,小同志有没有活下来。
现在的她,绝对不是在爆炸中侥幸活下来的苏立竹。
这具年轻的身躯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她的手虽然起过茧子,但那绝不是因明显的家务劳作而产生的,而是长年握枪的老茧。
苏立竹活了,而苏立竹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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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有人推开了门。
“呦,都醒了还装呢?”叶景行眼尾斜睨着床上的人,满脸都是嫌恶,“看到柔柔因为你掉眼泪,心里很得意吧?”
苏巧柔像只受惊的小白兔般快步上前,纤细的手指紧紧拉住叶景行的胳膊,带着轻微的抽泣声:“景行哥,别这么说,姐姐刚醒过来……
叶景行正要开口,苏文宴便快步穿过病房,他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探向苏立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关切:“立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