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庭樾从始至终平静看着云芜。
他早知将军府里有个五姑娘,自幼因着身体羸弱,养在庵堂,眼看姑娘大了,要及笄定亲了才接回府中调养。
但他一直未见过她。
这位五姑娘身子不好,深居简出养在深闺,不曾在外人面前露过脸。
今日一见,身体羸弱倒果真是真。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自幼养在庵堂的缘故,她身段格外纤细娇怯,弱不胜衣,就连看过来的眉眼也是怯怯的,好不容易才收了泪,在姜婉柔的提醒下过来见他。
“阿芜,这便是宋国公府的世子,我曾与你提过的。”
按规矩,云芜此时该顺着姜婉柔的话尊敬唤他世子。
可少女俏皮的眼眨了眨,款款行礼却是娇声唤,“阿芜见过二姐夫。”
一句“二姐夫”,叫姜婉柔羞红了脸,难为情来嗔她,“胡乱叫什么,当心我撕你的嘴。”
前头让她罚跪是真,此时撕嘴却是假。
不过是姑娘怀春的心思叫人揭穿,下不来台罢了。
云芜多伶俐,不止不怕,反倒嘟囔着声辩解,“哪有胡乱叫,本来就是姐夫嘛!迟早的事呀。”
她语气娇嗔,声不大,却足以叫在场的人都听见。
宋庭樾过来打圆场。
是温润的声,带着轻浅不易觉察的笑意,“婉柔何必责怪阿芜,她说得不错,你我早已定亲,称呼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顺着姜婉柔一同唤她阿芜。
多好的郎君啊!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温润有礼又儒雅谦逊。
只是。
云芜抬眸悄悄看他。
他说这话时看着的是姜婉柔。
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此时满心满眼只有他的未婚妻子。
而姜婉柔,自然也是柔情蜜意的回望他。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般配壁人呵......
少女看着,俏皮的眼一点点落下来。
云芜没在此地久待。
既是事情已查明不是她做的,姜婉柔便让她回自己的厢房中去歇息。
许是那一声“姐夫”唤得万分合姜婉柔心意,她没再提罚跪的事,反而顾念着外头落雪,细心的让丫鬟拿了她的藕荷貂毛斗篷来亲自给云芜披上。
“外面冷,你别在外头瞎跑,快些回去,知道吗?”
她是好长姐,她是乖妹妹。
听话点头,万分乖顺,“知道了,二姐姐放心,我一定乖乖回去,保管不留在这里碍你和姐夫的眼。”
她又调皮,肆无忌惮打趣,眼里有促狭的笑意。
姜婉柔恼得来捏她白嫩的颊,“再胡说,当心真撕了你的嘴。”
少女当即讨饶,“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云芜莞尔着面容从厢房里出来。
外头正落着雪。
丫鬟豆蔻打着油纸伞过来接她,第一眼便瞧见她身上的藕荷貂毛斗篷,很是诧异,“这不是二姑娘的斗篷吗?怎么穿在了姑娘身上?是二姑娘送给姑娘的吗?”
那藕荷貂毛斗篷穿在身上可真暖和呀!
风雪不进。
云芜弯着眉眼,甜甜笑,“是呀!豆蔻你看,我穿着这件斗篷好不好看?”
豆蔻替她高兴,重重点头,“好看!”
可是当晚那件藕荷貂毛斗篷便叫人收了回去。
是姜婉柔身边的嬷嬷。
她面上强势,态度也蛮横,不止收回那件藕荷貂毛斗篷,还冷着声提醒云芜,“五姑娘怕是忘了,早起还有一个时辰的跪没罚。眼下既是无事,便将这罚跪了罢。”
她没了那件藕荷貂毛斗篷,只能身着单薄的衣裙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那地砖好冷啊!
刺骨的寒意顺着砖缝往她四肢百骸上钻,她浑身止不住的抖。
这还不够。
嬷嬷冰冷的声又在头顶响起,“莲枝的事,虽说不是五姑娘推的,可五姑娘当时也在,算不得全然无关,如今莲枝既断了腿,五姑娘这罚也得加上一加才是,五姑娘说是吗?”
云芜跪了整整一夜。
天寒地冻的天,她险些丧命。
最后是看守的丫鬟也熬不住这夜里的更深露寒,丢下一句“你们好好跪着,千万不要偷懒。”便匆匆离开。
豆蔻这才寻着空儿扶云芜上榻去歇息。
姑娘冻得狠了,紧闭着眼,面色生白,唇齿相颤,厚厚几床被褥裹在身上也挡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
“姑娘,姑娘,你别吓我——”
豆蔻吓得连声音都在抖。
寺庙的厢房里没有熏笼,她不知从哪儿寻了个火盆来,又拾了些干柴,老半天才将火点起来。
尤不够。
云芜的衣裙跪在青石地砖的时候被地上的寒意濡湿了,此时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豆蔻忙去褪她的衣裙。
是早起那件芰荷的裙,裙摆上细细密密绣着海棠花。因着跪得久了,沾了地上的尘土,海棠花也显得颓然不堪。
只上面突兀一抹打眼的红,格外惹眼。
“姑娘你受伤了吗?”
豆蔻担忧的声带着哭腔,她细细检查云芜身上。
没有外伤。
只细白两条腿上膝盖跪得高高肿起,透着青紫的淤。
——若是再跪下去,这双腿怕是就要废了。
豆蔻既担忧又心疼,她去柜子里寻了琥珀膏来,细细抹在云芜膝盖上。
琥珀膏算不得什么好药。
从前庵堂里犯了错罚跪的沙弥尼用得便是这个药。
庵堂里的大多是贫苦人家,贵重药买不起,是以里头所用皆是山上寻常可见的稀松药材,再佐以黄酒制成,药性霸道。
冰凉的药膏甫一触上肿得青紫的膝盖,云芜便疼得忍不住瑟缩,眉头也紧紧蹙着。
“疼......”
她终于有了反应。
只眼睛还没睁开。
仍是浑噩不知事的模样。
豆蔻高高提着的心落下来了些许,红着眼圈柔声安抚她,“姑娘忍着些,等药上好了就不疼了......”
云芜似是听见,紧紧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
到最后上完药,也未再喊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