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先于意识回归，撞入眼帘的是刺目的明黄，和一张无限逼近、写满贪婪与伪善的脸。
雕龙画凤的金殿，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沉甸甸压在每个匍匐的身影上。唯有御阶之下，身着绛紫亲王蟒袍的男人，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将一卷明黄绸缎缓缓推至她面前的龙案。
“陛下，龙体欠安，朝局动荡，万民悬心。为江山社稷计，还请陛下……顺应天命，签了这退位诏书吧。”
他的声音温和，甚至带着循循善诱的慈爱，仿佛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那话语里的刀锋，却冰冷地贴上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
萧灼，军工研究院最年轻的首席设计师，三秒前她的感知还停留在新型电磁脉冲武器设计稿最后一页的校对签名上，此刻却被强行塞入这具属于“大周女帝”的虚弱身体，接收着原主残存的、几乎被恐惧和绝望碾碎的零星记忆。
傀儡皇帝，权臣当道，孤儿寡母……好一出声势浩大的逼宫戏码。
颅内有短暂的尖锐嗡鸣，像是两个时空的灵魂碎片在激烈碰撞。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原本盛满惊惶怯懦的眸子，已沉静如古井寒潭，所有波动被强行压入最深的水底，只余下冷冽的、近乎残酷的审视。
她垂眸，目光扫过那卷几乎要决定她（或者说，这具身体）命运的诏书，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太轻，几乎散在沉重的空气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让志得意满的摄政王萧承弼推诏书的手微微一顿。
“皇叔。”她开口，声音还带着原主的几分沙哑柔弱，语调却平稳得可怕，“如此心急……是怕龙椅烫着，还是怕夜长梦多？”
萧承弼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此刻竟还能说出完整句子，且话中带刺。他维持着长辈的雍容威仪，叹道：“陛下此言，实伤臣心。臣一切都是为了大周……”
“为了大周？”萧灼打断他，指尖轻轻点在那卷诏书上，抬起眼。这一眼，让久经权斗、自认已掌控全局的萧承弼，心头莫名一寒。
那不再是往日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瑟瑟发抖的小女娃的眼神。那里面空茫一片，却又像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旋涡，冰冷，陌生，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那语调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皇叔，通晓史册，可知……何谓‘降维打击’？”
萧承弼一怔。
降维打击？那是何物？是某种失传的刑罚？还是某种典故？他搜刮肚肠，全然不解其意。但这陌生词汇从这突然变得诡异的小女帝口中吐出，配合她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竟无端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他强自镇定，只当她是失心疯的胡言乱语，冷笑道：“陛下还是莫要故弄玄虚，拖延时辰于你并无好处。玉玺——”
他话音未落，却见萧灼已缓缓靠回龙椅，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她甚至不再看他，目光懒洋洋扫向丹陛之下那些黑压压的、不敢抬头的朝臣，最后，落在殿外那片被重兵把守的、四方形的灰蒙天空上。
无人看见，她缩在宽大龙袍袖中的手，正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一遍遍描摹着袖口内衬繁复的刺绣纹路，借此压制着灵魂深处因时空骤变而引发的剧烈眩晕和震颤，更在疯狂燃烧着这具身体贫瘠的记忆碎片，搜寻一切可利用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