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鬼市药香

建康城南的漏巷,是被整座城遗忘的褶皱。青石板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霉斑,像老妪脸上洗不掉的污垢,两侧矮屋的屋顶压得极低,瓦片碎了便用破席子糊,雨天漏下的水顺着墙根淌,在墙角积成一洼洼绿幽幽的水潭,里头飘着烂菜叶、死老鼠,还有不知谁家丢的破陶片。

阿七的窝在漏巷最里头,是间塌了半面墙的土坯房。房里没别的家当,只有一张铺着破草席的土炕,炕边立着三块青石垒的土灶,灶上蹲个豁了口的破陶罐——这是他的命根子。

此刻,阿七正蹲在灶前,对着陶罐小口吹火。他穿件打了七八块补丁的短褐,袖口磨得露出里面的棉絮,手腕细得像根麻杆,腕骨凸起来,活脱脱两粒青核桃,那是连服半月寒食散熬出来的“仙风道骨”。灶里的柴火是他从城外乱葬岗捡的,湿得很,烧起来尽冒黑烟,呛得他不住咳嗽,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陶罐里的药汤咕嘟咕嘟滚着,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气泡,苦杏仁的味道混着草药的腥气钻出来,蛮横地盖过了巷口飘来的鱼腥与尿臊——巷口有家卖鱼的,收摊后总把鱼鳞内脏往墙角倒,天一热就臭得熏人,还有巷里的穷汉们,懒得去公厕,常往墙根撒尿,那股臊味能飘半条巷。可今儿这药香,竟压得那些秽气抬不起头。

“七郎,你这云母散三钱换半升粟,亏煞了!”隔壁棺材铺的老徐头扒着矮墙探头,他穿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鼻尖那颗黑痣随着眉头拧成了麻花,手里还拿着个刚刨好的棺材钉。老徐头守着棺材铺过了大半辈子,见惯了生死,却见不得阿七这么糟践自己。

阿七头也不抬,只伸手把炕头那本磨出毛边的《抱朴子残卷》抽过来,垫在陶罐底下防风。残卷的纸页黄得发脆,边角都卷了边,有些字都模糊不清了,还是他去年从鬼市淘来的。“徐伯莫嚷,”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刚咳嗽过的涩意,“昨儿夜里葛仙翁托梦,说这炉能成。”

老徐头“嗤”了一声,摇着头叹气:“你呀你,就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那寒食散是什么东西?是催命符!前儿城西张秀才,就是服这个散,最后发狂跳了秦淮河,你忘了?”

阿七手里的火箸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黯然,随即又被强装的豁达盖了过去:“张秀才那是没配好方子。我这散里加了苦杏仁、云母,还有坟头土炒的白术,温和着呢。”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哪有什么温和的寒食散?这东西本就是魏晋时那些名士折腾出来的玩意儿,服了能让人“神明开朗”,实则是拿命换幻境,可他没办法——去年冬天染了风寒,没钱抓药,差点死了,是个游方道士给了他半副寒食散的方子,说能续命,从那以后,他就离不得这东西了。

老徐头还想再劝,巷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个脆生生的声音:“七哥哥,七哥哥!”是巷里的小乞丐狗剩,这孩子爹娘死得早,就在巷子里讨生活,平时总跟着阿七转。

狗剩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递到阿七面前:“七哥哥,刚从点心铺门口捡的,还没坏,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