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二十三,小年。江南的雪下得没有章法,鹅毛似的雪片裹着北风,横冲直撞地扑在青石板路上,转眼就把凹凸不平的路面填成一片平整的白。沈砚知锁上古董店那扇雕花木门时,指腹被铜锁的寒气浸得发僵,他呵了呵气,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像极了这些年他抓不住的温暖。

这家名为 “知玉斋” 的古董店,是沈砚知继承自祖父的念想。店里常年飘着松节油和旧木的混合香气,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藤椅,藤椅旁的小煤炉上,铝壶正滋滋地冒着热气,壶口的白汽氤氲着,把柜台上那些残破的瓷片、断了弦的古琴,都晕成了朦胧的画。沈砚知裹紧了深灰色的围巾,正准备转身去巷口的面馆吃碗热汤面,眼角余光却瞥见门边的石阶上,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单薄的米色外套,领口磨得有些起球,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糖。他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深蓝色的东西,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到封面上画着的一枝瘦梅 —— 梅枝遒劲,花瓣上的雪像是用白颜料细细点上去的,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喂,你还好吗?” 沈砚知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胳膊,瞬间被那惊人的凉意惊得心头一紧。年轻人的皮肤滚烫,呼吸却微弱得像要被风雪掐断,沈砚知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股拼命支撑的力气,正一点点被寒气吞噬。

年轻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他的睫毛很长,上面挂着未化的雪粒,像沾了碎钻,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蒙着层水汽,看清沈砚知的瞬间,那水汽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却又迅速暗了下去。他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往胸前又搂了搂,那是本速写本,封皮已经被雪打湿了一角,他却护得比什么都紧。

“跟我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沈砚知没再多问,脱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年轻人脖子上。围巾很长,几乎能把年轻人的半张脸都裹住,带着沈砚知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他费力地把人扶起来,对方比看起来轻很多,靠在他身上时,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沈砚知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进了店门,隔绝了屋外的寒风,暖融融的气息立刻裹了上来。沈砚知把年轻人安置在藤椅上,又拿过沙发上的羊毛毯,一层层裹住他发抖的身体,直到他看起来像个圆滚滚的团子。“你先坐着,我去煮点热可可。” 他转身走向厨房,铝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他拿出柜子里的可可粉,舀了两大勺放进马克杯里,又加了点糖,搅拌均匀后,端着杯子走了出来。

年轻人已经醒了些,正睁着眼睛,盯着沈砚知垂在身侧的右手。那道浅褐色的疤痕从手腕延伸到虎口,是早年修复古董时被瓷器碎片划伤的,虽然已经愈合,却留下了永久的印记。看到那道疤时,年轻人的眼神动了动,嘴唇轻轻抿了抿,像是想说什么。

“喝点吧,暖暖身子。” 沈砚知把马克杯递到他面前,杯子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年轻人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他的手指很细,指节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冻坏了。他捧着杯子,没有立刻喝,只是低头看着杯里冒着的白汽,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你也会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