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磨断腰的日子
鸡叫头遍时,我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墨着,像块浸了水的黑布,连星星都躲得没影了。我摸黑划亮火柴,捻亮炕头的煤油灯,豆大的光忽明忽暗,打在炕沿的补丁上——那补丁是去年用赵志远的旧衬衫补的,蓝布洗得发白,边角卷了毛。
里屋传来婆婆的咳嗽声,接着是翻身的响动,床板“吱呀”叫得厉害,像随时要散架。她瘫在炕上十几年了,夜里总爱折腾,尿垫湿得勤,我得赶紧过去换,不然天热,容易生褥疮。
轻手轻脚掀开里屋的门帘,婆婆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嘶嘶”的杂音。我端起炕边的铜盆,倒了点温水,拧干布巾擦了擦她的身子,再换上干净的粗布尿垫。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手在半空抓了抓,我赶紧握住她的手——那手枯瘦得像老树枝,指关节肿得发亮。
“红玉……”她嘟囔着,眼睛没睁开。
“哎,我在呢。”我应着,把她的手塞进被窝。
回到外屋,儿子小宾还在打呼噜,脸蛋贴在粗布枕头上,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像条刚睡醒的小狗。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带着汗味。他今年刚上一年级,书包还是赵志远用旧帆布包改的,背带缝了又缝。
“娘去地里了,放学早点回家。”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穿好那件打了三四个补丁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得薄如蝉翼,风一吹就能透。今天得把东头那亩地的麦子割完,昨儿看天气预报说后儿有雨,要是淋了,一季的收成就得泡汤,小宾的学费、婆婆的药钱,全指着这点麦子呢。
猪圈里的老母猪“哼唧”着拱食槽,槽底都快见光了。我拎起墙角的糠麸袋,舀了两瓢倒进去,糠麸里掺了点碎红薯,是昨天蒸窝头剩下的。老母猪怀着崽,得喂得稠点,不然下崽时没力气。
鸡笼里的芦花鸡扑腾着翅膀,对着我“咯咯”叫,像是在催。我抓了把玉米粒撒进木盆,指尖被晨露浸得冰凉,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割麦时沾的泥,黑黢黢的洗不掉。
赵志远在城里当老师,一年就寒暑假回来两趟。上次回来还是麦收前,他蹲在灶台前帮我烧火,说:“红玉,辛苦你了。”
这话他每年都讲,可这辛苦哪是一句话能替的?他不知道半夜给婆婆换尿垫时,腰像断了似的疼;不知道割麦割到手指流血,咬咬牙继续干;更不知道小宾抱着我说“娘,我想爹”时,我得转过头偷偷抹眼泪。
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远处的山尖染成了淡青色。我弯腰扛起墙角的镰刀,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是赵志远刚参加工作时给我买的。后腰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像被铁丝勒着似的——昨儿在地里割了一整天,直起身子时眼前发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我捶了捶腰,深吸一口气。路还长着呢,不往前走,咋行?
第二章:麦地里的日头
日头爬到头顶时,我才割了半亩地。
麦芒像小针扎在胳膊上,又疼又痒,裸露的脖颈被晒得通红,一摸就火辣辣的。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里涩得睁不开,我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袖子早被汗湿透,拧一把能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