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捧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指尖冰凉。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文件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压抑了整整两世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傅竟深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扰我。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我,像一个最有耐心的守护者,沉默地见证着我这场迟到了十几年的崩溃。

我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眼眶发涩,才缓缓地抬起头。我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看向了文件袋封口处那枚早已凝固的火漆印。

就是它,隔开了我和真相。

我的手,有些颤抖。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我害怕,我怕打开它之后,看到的,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血淋淋的现实。

但,我更怕永远活在谎言里。

“我能……一个人看吗?”我抬起头,看向傅竟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傅竟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出了包厢,并将门轻轻地带上。

空旷的包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将文件袋平放在桌面上。我没有用工具,而是用我的指甲,一点一点地,将那枚坚硬的火漆印,从文件袋上剥离下来。

“啪嗒。”

当最后一点火漆脱落时,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猛地一沉。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文件袋的封口,将里面那叠厚厚的、因为年代久远而边缘泛黄的纸张,倒了出来。

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混杂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最上面的一页,是案件的封面,用打印机打着一行黑体字:【关于苏晚晴女士交通意外事故调查报告】。下面,是十几年前的日期。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前面几页,都是些常规的现场勘查记录、照片和法医鉴定报告。照片是黑白的,却依旧能看清现场的惨烈。那辆被撞得严重变形的红色跑车,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辆。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再次失声痛哭。

我强迫自己跳过那些刺目的照片,继续往下翻。

终于,我翻到了最关键的部分——肇事司机的审讯笔录。

司机名叫张伟,是一个有赌博前科的货车司机。笔录上,他详细地交代了事发当晚的经过,与警方公布的“疲劳驾驶”的结论,几乎完全一致。

看到这里,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难道……傅竟深的情报是错的?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我不甘心,继续往下翻。

就在笔录的最后一页,我发现了一个被用订书机,单独钉在后面的信封。信封已经被人拆开过,里面是一封手写的信。

是那个司机的亲笔信。

信上,他用一种极其悔恨和恐惧的笔调,向上级领导坦白,他之前的供词,全是假的!

他说,他不是疲劳驾驶。他是……被人收买的!

有人给了他五百万,让他制造一场“意外”,去撞那辆红色的跑车。他当时被巨额的赌债逼得走投无路,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屏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信的末尾,他写道:【……我不知道雇主是谁,我们全程都是单线电话联系。钱是分批打到一个海外匿名账户上的。但我偷偷录下了我们最后一次通话的录音。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只求,能查出幕后的真凶……】

录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报告的最后,却附了一张鉴定书,上面写着:【物证(录音磁带)因保存不当,严重消磁,无法修复。】

而那位写了坦白信的司机张伟,则在入狱后的第二个月,因为突发心梗,死在了监狱里。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似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但,真的是这样吗?

我将整份报告,从头到尾,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一次,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记录着海外匿名账户转账信息的银行水单复印件上。

水单上,那个给司机打钱的账户,开户行是一家位于开曼群岛的离岸银行,账户名是一家名为“北极星投资”的公司。

北极星……

我的大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我猛地想了起来!前世,我在整理沈言给我的那些顾氏废弃资料时,曾经看到过这个名字!

“北极星投资”,是顾氏集团早期为了在海外做一些“不方便”的业务,而注册的一家子公司!它的法人代表,一直都是顾卫东本人!

而在我母亲出事后的第三天,这家公司,就被以“业务调整”为由,紧急注销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证据链,在这一刻,完美地闭合了。

顾卫东!

真的是他!

我瘫坐在沙发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我没有哭,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情绪都没有。我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的荒原。

那个生我养我的男人,那个在我面前扮演了十几年慈父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得可笑。

我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心情彻底平复下来。我将所有的文件,重新整理好,准备放回文件袋里。

就在我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时候,我的指尖,忽然触到了一丝异样。

文件袋的底部,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厚实一些,而且触感也更硬。

我心中一动,将文件袋翻转过来,对着灯光仔细地检查。果然,在文件袋的内侧,我发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夹层!

我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夹层的封口,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火柴盒大小的硬物。

我一层一层地剥开油纸,里面露出的,是一把造型极其古朴奇特的,小小的黄铜钥匙。

钥匙的顶端,不是常见的圆形或方形,而是被雕刻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夜莺。

除了钥匙,油纸里还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

我颤抖着手,将便签展开。

上面,是母亲那熟悉的,娟秀而有力的字迹。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昔昔,若你看到此信,证明我已不在。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傅家。活下去,找到‘夜莺’,那是你唯一的生路。】

轰——!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彻底炸开了。

不要相信……傅家?!

这怎么可能?!

我猛地抬头,看向包厢紧闭的大门。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刚刚帮我斥巨资拍下这份报告,那个在我重生以来,给了我最多帮助的男人——傅竟深!

我的母亲,竟然让我在最后,不要相信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和傅家,又有什么渊源?

还有,“夜莺”又是什么?是这把钥匙的名字?还是……一个人的代号?

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谜团,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将我死死地笼罩其中。我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母亲的死,顾卫东的罪行,傅竟深的神秘,赵四爷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我完全无法看透的,巨大而危险的阴谋。

我正心乱如麻,包厢的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咚,咚,咚。”

那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莉莉丝小姐。”门外,传来的不是傅竟深的声音,而是一个苍老而沙哑的男声,“老朽赵立信,可否与你,一叙?”

是赵四爷!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下意识地将那把夜莺钥匙和母亲留下的便签,死死地攥进了手心。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赵四爷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他那两个铁塔般的保镖,则远远地守在走廊的尽头。傅竟深,并不在。

“赵四爷。”我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四爷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却像X射线一样,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那份调查报告上。

“丫头,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的沧桑。

“您认识我母亲?”我故作不知地问道。

“何止是认识。”他轻叹一声,迈步走进了包厢,“你母亲……曾是老朽最看好、也最惋惜的晚辈。”

他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海面。

“那份报告,你看了?”他问。

“……看了。”

“那你应该知道,是谁害了她。”

“……知道。”

我以为,他接下来会问我打算怎么做,或者提出要帮我。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一双老眼,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刺穿我的灵魂。

“那份报告,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