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灵堂诡声

回到老家奔丧那晚,我在灵堂守夜时听见了奇怪的挠门声。 村长说这是山里的正常现象,叫我别理会。 但奶奶下葬后的第七天,她那口薄棺竟然整齐地摆回了老屋的正中央。 棺盖上布满了深灰色的指痕,像是有人从里面试图推开过。

七月十五,晌午的日头白得晃眼,却没什么热气,黏腻的风裹着散不掉的土腥和纸钱灰味儿,一阵阵扑在脸上。我踩着几乎齐膝深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坳子里走。老家这地方,几十年没回来,路早就不认识了,只知道个大概方向。肩上挎着的旅行包越来越沉,勒得肩膀生疼。

远处山坳里那片灰扑扑的屋顶,就是石门村。村子静得出奇,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叫传来,不但没添点活气,反而更显得死寂。坡地上那些梯田大多荒了,长满了歪歪扭扭的灌木和杂草,只有靠近村口的几块地里,稀稀拉拉种着点玉米,秆子细弱,叶子发黄。

村口那棵老槐树倒是还在,比我记忆里更粗更虬了,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底下坐着两个抽旱烟的老头,脸皱得跟核桃皮似的,浑浊的眼睛木然地跟着我移动,直到我走近了,也没见他们开口问一句,只是那么看着,烟锅一明一灭。

我停了脚,扯出个笑:“二爷?栓子叔?我是建军家的志国啊,回来……给我奶奶奔丧。”

其中一个老头嘴唇哆嗦了一下,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啥,旁边那个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便闭了嘴,又把烟杆塞了回去,目光移开,看向远处的荒山。气氛僵着,我脸上的笑挂不住,只好点点头,继续往村里走。身后传来极低的、气音似的交谈:“……建军家的……这时候回来……”

老屋在村子最西头,背靠着黑黢黢的山林子。低矮的土墙围出个院子,墙头塌了半边,院里那棵老枣树也半枯了,枝桠歪扭着指向天。院门敞着,门板上贴着褪了色的白纸,门楣上挂着破旧的灵幡,被风扯得簌簌响。

灵堂就设在堂屋。一口薄木棺材停在正中央,前面摆着个瓦盆,里面堆着厚厚的纸钱灰烬,几根没烧完的香歪插着,烟气细细一缕,挣扎着往上飘。空气里混着霉味、灰尘味、劣质香烛的呛人味道,还有一种更难以形容的、微甜的腐败气味,若有若无。

两个穿着灰布衣服、腰系白麻绳的本家叔伯靠在墙根打盹,听见我进来的脚步声,眼皮抬了抬,没什么表示,又耷拉下去。只有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迎上来,眼圈红肿,嗓门沙哑:“是志国吧?我是你三婶。路上受累了吧……先去给老奶奶磕个头。”

棺材没盖严,留了条缝。我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视线下意识地往那缝里瞟。里面黑乎乎的,只能隐约看见一层黄布寿衣的轮廓,和一只苍白浮肿、指甲青黑的手搁在身侧。奶奶的脸被一块黑布盖着,看不真切。我心里有点发毛,赶紧把视线移开,盯着盆里那些暗红色的火星子。

整个下午,陆陆续续有村人过来。多是些老人和妇女,悄没声地进来,烧几张纸,象征性地抹抹眼角,又悄没声地退出去。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差不多,带着种疏远的打量,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躲闪。没人跟我多寒暄,就连那几个本家亲戚,也只是点点头,吩咐点守夜的规矩,比如香火不能断,瓦盆里的纸钱要一直续着烧,千万别让猫狗窜进来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