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山里的夜一起,气温骤降,潮湿的冷气从地缝、墙根钻进来,往骨头里渗。灵堂里那只瓦数很低的灯泡昏黄不堪,只能照亮棺材附近的一小圈地,四周的角落堆着模糊的阴影。守夜的本家叔伯早早裹着棉大衣靠在条凳上睡了,鼾声时断时续。
我一个人跪坐在蒲团上,机械地往瓦盆里添纸钱。火苗舔着粗糙的黄纸,卷曲、变黑、化成灰烬,短暂的明亮过后,四周显得更暗。风声紧了,呜咽着掠过屋顶,院外的老枣树枝桠刮擦着瓦片,吱呀——吱呀——让人牙酸。
就在这风声间歇的某一刻,一种别的声音混了进来。
咯吱……咯吱……
很轻微,像是谁在用指甲,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刮着什么东西。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去听。那声音又没了,只有风声。也许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小兽。老屋这么旧,闹点动静也正常。我定了定神,继续烧纸。
没过多久,那声音又来了。这次清晰了些,也更持续。
咯吱…咯吱咯吱…
不像是鼠类尖细的啃咬,那声音更沉,更钝,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它来自……门外。
我的后背倏地起了一层白毛汗。院门我进来时是虚掩着的,但谁会在这种深夜,跑到这灵堂院子外来挠门?
咯吱…咯吱…
声音不间断地响着,固执地钻进耳朵。我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堂屋那两扇紧闭的木门。门闩插着,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打盹的一个叔伯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那挠门声骤停。我等了足足几分钟,直到确认它不再响起,才慢慢吁出口气,大概真是风声,或者什么动物吧。
后半夜,我被尿意憋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墙睡着了。灵堂里香烛将尽,光线愈发昏暗,盆里的火也早灭了,只剩一点余温。两个叔伯睡得沉,鼾声雷动。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停了。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不是挠,而是敲。一下,又一下,间隔均匀,力道不大,却异常清晰。就在门板上。
我浑身汗毛倒竖,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心脏咚咚咚地撞着胸口。
“谁?”我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嗓子干得发疼。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
那敲击声也停了,仿佛是回应我的发问。
死一样的寂静包裹上来,压得人耳膜发胀。我死死盯着门板,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过了也许一分钟,也许五分钟。
窸窸窣窣……
一种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像是有人用整个手掌,缓慢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门板。从左上到右下,一遍又一遍,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黏腻感。
我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条凳。“哐当”一声响,终于惊醒了睡着的两人。
“咋了?”一个叔伯揉着眼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
“门外……有东西……”我的声音发颤,指着门。
另一个叔伯也醒了,侧耳听了片刻。门外那摩挲声在我弄出响动时就已经消失了。院里院外,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