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慈宁宫内,除了巡夜内侍手中灯笼里透出的几点昏黄光晕,早已是一片沉寂。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下,一股无形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沈微端坐在凤座之上,手中摩挲着那方绣着红梅的旧手帕,指尖冰冷。

秦若梅。

王德彪。

王柬。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此刻却像三根丝线,被一只无形的手,牵扯到了一起,编织成一张细密而恶毒的网。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

那么,王柬这只老狐狸,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狠辣,远超她的想象。他不仅在朝堂上与沈家为敌,更是早早地就在自己的心腹之地——慈宁宫,埋下了一颗最致命的棋子!

秦若梅在宫中二十年,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就像殿角的一株不起眼的盆栽,谁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可正是这种不起眼,才最是可怕。谁能想到,一把最锋利的刀,会被伪装成最无害的模样,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沈微缓缓闭上眼,前世今生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闪现。

前世,兄长被构陷入狱,沈家满门抄斩,自己被打入冷宫……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有王家推波助澜的影子。她一直以为,王柬只是个善于权谋的政客。直到此刻,她才惊觉,那张慈眉善目的面皮之下,藏着的,或许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鬼。

“娘娘,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苏嬷嬷端上一盏安神茶,轻声劝道,眼中满是担忧。

自从国公爷出事,太后娘娘便再未合过眼。她虽然表面上镇定如常,但苏嬷嬷能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像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可能断裂。

沈微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疲惫。

“不急。”她将那方手帕小心地收入袖中,淡淡地道,“哀家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抬起头,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去,把秦若梅叫来。就说,哀家有些乏了,让她来捶捶腿。”

苏嬷嬷的心猛地一跳。

这么晚了,单独传召秦若梅?

她立刻明白了太后的用意,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亲自去传话了。

不多时,一个身形微胖、面容寻常的中年宫女,低着头,脚步轻悄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宫装,梳着最普通的发髻,脸上带着一丝谦卑而恭顺的笑意。

正是掌事宫女,秦若梅。

“奴婢秦若梅,叩见太后娘娘。”她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起来吧。”沈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懒懒地靠在软榻上,指了指自己的腿,“过来,给哀家捶捶。”

“是。”秦若梅应了一声,起身走到软榻边,熟练地跪坐在脚踏上,伸出双手,力道适中地为沈微捶打着小腿。

她的动作很轻柔,很标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恭顺模样,仿佛深夜被传召,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那“笃笃笃”的、富有节奏的捶打声。

沈微闭着眼,像是真的在享受这片刻的放松。她忽然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若梅,你进宫多少年了?”

秦若梅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恭声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十三岁进宫,到今年,已经整整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了……”沈微感叹了一声,“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哀家记得,你似乎一直是在慈宁宫当差?”

“是。奴婢福薄,但也算幸运,一进宫便被分到了当时还是皇后的您宫里。这么多年,一直承蒙主子不弃。”秦若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恩。

“嗯。”沈微应了一声,话锋一转,“哀家记得,你似乎无亲无故,家中只有一个远房的表哥?”

秦若梅捶腿的动作,再次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滞。

这一次,虽然只有一瞬,却没能逃过沈微的感知。

“是……是的。”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方才低了半分,“奴婢命苦,爹娘去得早,只有一个表哥还在世上。不过……也多年没有联系了。”

“哦?”沈微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听闻你那位表哥,似乎是在……王太傅府上当差?”

“轰”的一声!

秦若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捶腿的双手,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那“笃笃笃”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不捶了?”沈微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秦若梅的耳畔,却让她如坠冰窟。

“奴……奴婢……”秦若梅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明白。

这件事,她自认做得天衣无缝,除了王家和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太后……太后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哀家是说中了。”沈微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美丽的凤眸中,再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刺骨的寒意,“秦若梅,你好大的胆子。”

秦若梅的身子,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猛地俯下身,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凄厉:“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饶命?”沈微冷笑一声,“你往国公爷身上下毒针的时候,可曾想过要饶他一命?你看着他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怜悯?”

秦若梅的身子剧烈地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与绝望。

她……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不……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她疯狂地磕着头,额头很快便磕出了一片青紫。

“冤枉?”沈微从袖中,缓缓取出了那方绣着红梅的手帕,扔在了她的面前,“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看到那方手帕,秦若梅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厉鬼,所有的挣扎和辩解,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她的身子一软,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说吧。”沈微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审判,“是谁指使你的?王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为他卖命,做下这等诛九族的大罪?”

秦若梅趴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口中却只是反复地念叨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哀家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沈微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若说了,哀家或许还能看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你若是不说……”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

“哀家会让你尝一尝,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若梅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她抬起头,那张原本平凡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水和恐惧,却也闪过了一丝决绝的狠厉。

“太后娘娘,您不必再问了。”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一人做事一人当。国公爷……是我害的!”

她一边笑着,一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是一支早已准备好的、磨得锋利无比的金簪!

“保护娘娘!”

一直隐在暗处的卫凛,如鬼魅般冲了出来!

但,太迟了。

秦若梅的动作太快,太决绝。

那支金簪,毫无阻碍地,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深蓝色的宫装。

她的脸上,还带着那诡异的笑容,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睁着,直勾勾地看着沈微,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卫凛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脸色一变,对着沈微摇了摇头。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沈微看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秦若梅的反应,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最后的决绝自尽,转变太快,也太刻意了。

她更像是在……演戏。

演给谁看?

演给自己看。

她用自己的死,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这是在用命,来保全她身后的人!

王柬……究竟给了她什么?竟能让她心甘情愿,赴死如归?

“娘娘,要不要……”卫凛做了个“处理掉”的手势。

“不。”沈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秦若梅那只紧紧攥着的右手上,“把她的手,掰开。”

卫凛领命,蹲下身,费了些力气,才将秦若梅那因为死亡而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她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道被指甲深深掐出来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沈微的目光,凝固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仔细地看着那道血痕。

那道印记,很深,很长,绝不是寻常的紧张所致。更像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传递着什么信息。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了她的脑海!

她猛地伸出手,抓住了秦若梅的左手。

她的左手,同样紧紧地攥着。

卫凛再次上前,将其掰开。

这一次,她的掌心,同样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两道血痕,一道在左,一道在右。一道长,一道短。

这……这是……

沈微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是一种暗号!

是前世,她还在闺中时,与几个手帕交的姐妹们,为了传递一些不方便言说的私密话,而约定的一种手势暗号!

左手长,右手短,代表的是……

“有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