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泥潭与微光
1975年的秋,红星孤儿院的霉味钻进每道裂缝。墙皮像块泡烂的抹布,黏着墨绿发黑的霉斑,风一吹,尿骚味、烂菜味绞成一团,变成了更让人作呕的气息。
我蹲在院角的水龙头下,正发狠搓着件领口油黑的破衬衣。
冷水像针一样扎进手里,十根手指肿得跟胡萝卜似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垢,冻裂的口子渗着血丝,一碰到肥皂沫就钻心地疼。
“方娜!你抢我洗衣位!”招娣举着半块啃剩的窝头冲过来,窝头渣子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我抬头瞥她一眼,手里的搓衣板“啪”地撞在水泥台上:“昨天你抢我窝头的时候,怎么没说抢?要么把这件衣服洗了,要么我就告诉训导员,你藏了护工给的鸡蛋。”
招娣的脸瞬间白了。她攥着窝头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蔫头耷脑地蹲下来:“那不是没抢到吗,洗就洗,那你明天得把窝头分我一半。”
“没得商量。”我把破衬衣扔给她,起身时故意撞了下她的肩膀,看着她踉跄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快意,在这里,软弱就是任人宰割的理由。
我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声。
推开门,看见诗织缩在床角,怀里的旧布娃娃被扯掉了一只胳膊,几个大点的女孩正围着她起哄。“哟,娇小姐又哭了?”
“这布娃娃是你那个死鬼妈留的吧?真晦气!”
诗织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却还是把布娃娃紧紧抱在怀里:“不许你们骂我妈妈!”
“骂了又怎么样?”一个女孩伸手就要抢布娃娃,诗织猛地站起来,用身体护着怀里的东西,眼神里满是倔强。
我皱了皱眉,抽出柜子后面藏着的木棍,朝着那几个女孩的脚边狠狠一敲:“滚。”女孩们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我,骂骂咧咧地走了。
宿舍里总算安静下来,诗织看着我,眼睛里还含着泪,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娜娜,谢谢你。”
我别过脸,不自在晃了下手中的木棍:“少废话,下次再被人欺负,别指望我帮你。”说完,我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她的手又软又暖,我的手却满是皴裂和冻疮,粗糙得像树皮。
“娜娜,我给你糖。”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都皱了,“这是我藏了好久的,给你吃。”
我看着那颗糖,喉咙发紧。在孤儿院,糖是稀罕物,谁都想抢着要。我一把推开她的手,糖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下:“谁要你的破糖!”诗织的笑容僵在脸上,眼泪又涌了上来,却没骂我,只是蹲下去,趴在地上找那颗糖。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心里莫名地烦躁,转身走出了宿舍。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诗织突然跑来找我。她穿着和我们一样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可那股清丽劲儿就是藏不住。有些短的裤脚裹着她纤细的小腿,头发用红绳扎着,几缕碎发贴在额角,衬得她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娜娜,我可能要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手上的动作没停,喉咙却干得发疼:“去哪?”
“北京。”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有惶恐,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来找我的人说,我外公是个很大的领导……”她顿了顿,声音小得像气音,“我妈妈终于找到我,不顾外公反对派人来接我回家,我妈妈身体很不好,想了我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