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腊月的长白山,已然是一片银装素裹。雪花纷纷扬扬,将群山裹上一层厚厚的绒毯,松柏枝头积了雪,偶尔有风吹过,便簌簌地落下一地银屑。

李铁柱是踩着长白山今冬的头场雪回的靠山屯。

那辆老旧的客车在积雪覆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轮胎上缠着防滑链,碾过路面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沟。车厢里挤满了从县城返乡的人,大多是和铁柱一样在外打工的庄稼人,脸上都带着经年累月风霜刻下的痕迹,眼中却闪烁着归家的期盼。

铁柱靠窗坐着,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雾。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窗上划开一道弧,透过这道缝隙望向窗外。熟悉的群山环抱着一片低矮的房屋,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那是他日夜思念的故乡。

客车「吱呀」一声停在屯口那棵老榆树下,树干粗壮,要三人才能合抱,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雪,宛如老人斑白的手臂伸向苍穹。铁柱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从行李架上拽下帆布包——那里头装着他这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三千块钱,还有给母亲买的一件新棉袄和一包县城里买的糕点。

脚刚沾地,凛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零下三十度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吸进鼻腔里刺得生疼。风跟小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刮得脸生疼。铁柱跺了跺脚,雪粒子灌进鞋缝,冻得脚指头发麻。

「铁柱?咋才回呢!」

屯口王老婶子正蹲在自家院门口劈柴,看见他就直起腰,手里的斧头往雪地里一杵。她脸上布满皱纹,像极了老榆树的树皮,眼睛里却闪着关切的光。

「你妈前些天摔了一跤,之后就总迷糊,这两天更是起不来炕了,你快家去看看!」

铁柱心里「咯噔」一下,帆布包差点没拿稳。他跟王老婶子说了声「谢了」,就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屯子里跑。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转眼又被新雪覆盖。

他爹走得早,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省吃俭用供他读到初中毕业。记得那年他考上县里的中学,母亲连夜缝制新书包,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却笑着说:「我儿有出息,妈再累也值当。」若是妈出点啥事儿,他这几年在外头拼死拼活挣钱还有啥用?

铁柱家在屯子最里头,三间土坯房显得格外冷清。烟囱没冒烟,院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的,风吹日晒,红纸已经褪色发白,纸边卷了毛。推开院门,院子里积雪没人打扫,只有一串猫脚印从墙头延伸到柴火堆。

推开屋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屋里没生火,冷得像冰窖。铁柱打了个寒颤,急忙放下行李,朝里屋走去。破旧的门帘一掀,里屋炕上铺着两层厚褥子,母亲赵桂兰躺在上头,脸色蜡黄,眼睛半睁着,看见他进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力气说话。

「妈!」铁柱扑到炕前,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冰凉而干瘦,青筋凸起,摸上去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铁柱心里一酸,眼眶就热了。

「咋不生火呢?」铁柱赶紧转身往灶房去。灶膛里冷灰堆积,他添柴、引火,忙活了半天,火星才终于蹿起来,渐渐变成温暖的火苗。屋里慢慢暖和起来,铁柱又给妈倒了杯热水,用勺子小心地喂着喝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