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酉时的破规
光绪十三年暮春，连绵的阴雨缠了洛水镇三日。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两岸歪歪斜斜的吊脚楼，洛水河涨了半尺水，浑黄的浪头拍打着河岸边的老柳树根，溅起的水花沾在树皮上，像是老树哭出的泪。
河面上，唯一的摆渡船正缓缓往岸边靠。撑船的老周佝偻着背，左手腕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在湿冷的空气里泛着红。他年近六旬，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像被河水浸泡多年的老木头，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河底的鹅卵石，透着股不服老的倔劲。
“周伯，今儿收得早啊！”岸边卖杂货的王二笑着招呼，手里正把淋湿的草纸往屋里搬。
老周把竹篙往船帮上一磕，溅掉上面的泥点，瓮声瓮气地应：“酉时到了，规矩不能破。”他祖上传下这摆渡的营生，也留下了“日出开船，酉时收桨”的规矩——洛水河有河神，据说酉时后便会巡河，违逆者必遭报应。这规矩在洛水镇传了百年，老周守了三十年，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收拾好船桨，老周正准备背起装着干粮的布包回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沙哑的呼喊：“船家！等一等！求您渡我一程！”
老周回头，见是个穿黑衣的年轻汉子，约莫二十出头，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点，怀里紧紧揣着个蓝布包，额头上的汗混着雨水往下淌，脸色白得像纸。“您是洛水渡的周船家吧？求您送我到对岸，我娘在家咳得快断气了，晚了就来不及请郎中了！”汉子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老周皱起眉头，指了指天边沉下去的日头：“后生，不是我不帮你，酉时已过，河神要巡河了。”
“我知道！我知道破规矩不对！”汉子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湿滑的青石板上，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双手举过头顶。那银锭子在昏暗中泛着冷光，足有十两重。“船家，这银子您拿着！够您家孙子半年的学费了！我就这一个娘，您救救她，求您了！”
“孙子”两个字像根针，猛地扎进老周心里。他的孙子周小安在县城的学堂读书，再过五日就要交束脩，还差三两银子没凑齐。这些天，他每晚都对着油灯发愁，琢磨着要不要去镇上的药铺帮工，可左手的残疾做不了重活。
老周的目光在银锭子上顿了顿，又落在汉子通红的眼睛上。雨还在下，打湿了汉子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罢了。”老周叹了口气，弯腰把汉子扶起来，将银锭子推回他怀里，“银子我不要，你快上船，我抓紧划，赶在河神巡河前到岸。”
汉子千恩万谢，手脚麻利地跳上船。老周撑起竹篙，船“吱呀”一声划破浑浊的水面，往河心驶去。雨丝打在船板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岸边的吊脚楼渐渐往后退，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船行至河中央，老周正想加快速度，竹篙突然“咚”地一声撞上硬物，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心里一咯噔，还没反应过来，船板底下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无数只小眼睛在水下盯着船。紧接着，水面“哗啦”一声掀起丈高的浪头，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汉子吓得死死抓住船舷，蓝布包掉在船上，滚出几包草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