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东区监狱探监室的玻璃隔板冰冷坚硬,清晰地映出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玻璃外,徐泽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着虚伪的关切和难以掩饰的得意。他施施然坐下,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玻璃内,沈言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囚服,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他平静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彻骨的冷意。

“沈言,在里面……还好吗?”徐泽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刻意拉长的同情腔调,“听说你刚进来时吃了不少苦头?唉,真是可惜了,以你的才华……”

“徐泽,”沈言直接打断他,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嘴脸。有话直说,我的时间不多。”

徐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深的嘲弄。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玻璃,仿佛想将沈言此刻的狼狈看得更真切些:

“行,痛快。我就是来告诉你,你原来的位置——高级合伙人办公室,风景不错。林董很满意我对‘游隼地产暴力拆迁案’后续的‘妥善处理’。”

他刻意加重了“妥善处理”几个字:“至于你嘛……啧啧,沈言,认命吧。林董发话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律师?呵,东区监狱就是你职业生涯的终点,也是你人生的终点!”

他等着看沈言崩溃、愤怒、绝望。

然而,沈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审视一件沾满污秽的陈列品。片刻后,沈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穿一切的锋利和轻蔑。

“徐泽,”沈言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你现在的样子,真可怜。”

徐泽一愣,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可怜你像条摇尾乞怜的狗,终于靠着出卖朋友、构陷同窗,从林隼那里舔到一块沾着血的骨头,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主人指定的地方来狂吠,生怕主人看不见你的‘忠诚’。”

沈言语速平稳,却字字诛心。

“你嫉妒我,徐泽。从大学辩论赛你输给我开始,到律所每一次考核你被我压一头,再到你费尽心机模仿我的风格却永远像个拙劣的赝品……这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嫉妒,像跗骨之蛆,啃噬了你这么多年。”

徐泽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握着通话器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你以为取代了我,坐进那间办公室,你就成了‘我’?”沈言的眼神带着冰冷的怜悯,“不,你只是林隼手里一把用完即弃的刀,一个随时可以顶罪的替死鬼。你骨子里的懦弱和贪婪,注定了你永远只能是个依附强权、永远活在别人阴影里的可怜虫。”

“你闭嘴!”徐泽终于被彻底激怒,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哑,“沈言!你现在就是个阶下囚!你有什么资格……”

“阶下囚?”沈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瞬间压过了徐泽的咆哮:

“我沈言行得正坐得直!我的罪名是林隼和你联手构陷的肮脏把戏!而你,徐泽,你受贿、伪造证据、协助林隼洗钱、甚至可能……手上还沾着人命!”

“你以为你抹干净了?你以为林隼会永远保你?别天真了。我手里握着的东西,足够把你送进来,送到我面前。”

他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玻璃,用只有徐泽能读懂的唇形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等着我,徐泽。很快。”

徐泽如同被毒蛇噬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指着沈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的得意和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看穿、被致命威胁的狼狈和恐慌。

他猛地挂断通话器,踉跄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探监室,背影仓皇失措。

沈言看着徐泽的背影,缓缓放下通话器,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他整理了一下囚服的衣领,仿佛掸去沾染的尘埃,转身,在狱警的示意下,平静地离开了探监室。

---

监控室里,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秦枭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一张转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控制台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雪茄。

他面前的几个监控屏幕,清晰地播放着探监室内发生的一切。

高保真的监听耳机里,沈言那冰冷、锋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剜心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站在他身后的值班狱警,腰杆挺得笔直,额头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大气不敢喘一口,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整个空间里,只有监听耳机里传出的微弱电流嘶嘶声,以及秦枭指间那根雪茄被无意识捏得微微变形的细微声响。

当沈言用平静到极致的声音,说出“游隼地产暴力拆迁案”,说出“林隼”,说出“诬陷入狱”时——

秦枭搭在控制台上的脚猛地收了回来!

他捏着雪茄的手指骤然收紧,坚硬的茄衣被捏破,细碎的烟丝簌簌落下。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观看“自家猫挠人”的眼睛,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深海,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雷霆!

林隼!

又是林隼!

秦枭的胸腔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伴随着滔天的怒火轰然炸开!

他之前并非没有能力去查沈言的背景。只是在他最初的认知里,沈言不过是个意外闯入他领地的、有点意思的猎物,一个“律师得罪人”进来的寻常角色。

他秦枭要护一个人,不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只看他值不值得护,以及……他愿不愿意被自己护着。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布局,都死死锁在追查“那件事”和林隼这条毒蛇身上!

直到此刻!

直到亲耳听见!

他才猛然惊觉,这个被他圈在身边、看似清冷实则倔强得要命的小律师,竟然也是被林隼那老狗亲手推进这深渊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和一种奇异的、命运纠缠般的宿命感,狠狠攫住了秦枭的心脏。他猛地扯下耳机,金属接头砸在控制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看好。”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看也没看身后噤若寒蝉的狱警,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监控室。

监狱内部电话房。

秦枭抓起那部老旧的黑色转盘电话。他迅速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于闻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声音:“枭爷?稀客啊,怎么有空……”

“查沈言。”秦枭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于闻的寒暄,“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进来。所有细节,一点不漏。”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于闻的声音里那份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惊愕的了然:“沈言?那个律师?”

秦枭没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于闻立刻明白了,语气变得凝重而快速:“我知道他!太知道了!沈言,25岁,华国政法大学高材生,导师是张正清那个老顽固。”

“这人……是个狠角色!23岁就协助国际刑警破获了一起跨国贩毒洗钱案,证据链做得滴水不漏,直接把东南亚那边一个大毒枭的臂膀送进了国际法庭!24岁,揪出一个盘踞在码头十几年的黑帮走私网络!其他大大小小的案件就不用说了,直接被媒体戏称小包青天。”

“连他最后接的那个‘游隼地产暴力拆迁案’,也是硬骨头,闹得满城风雨,矛头直指林隼!要不是最后关头爆出他‘受贿’的丑闻,锒铛入狱……啧啧,以他之前搜集的那些东西,绝对够林隼那老家伙狠狠喝一壶的!”

于闻一口气说完,语气里充满了对沈言能力的惊叹和对那场“意外”入狱的惋惜,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等等!枭爷!您之前让我又是弄名贵药材又是搜罗顶级黑巧,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就是这位?!”

秦枭握着听筒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跨国毒枭、黑帮网络、直指林隼……这些词汇勾勒出的,是一个与他认知中那个清冷、隐忍、偶尔被他逼得炸毛的沈言截然不同的、锋芒毕露、胆大包天的形象!

原来他护在羽翼下的,从来不是什么需要精心照料的娇花,而是一把曾试图斩向林隼、却不幸折断的利剑!

一股混杂着震惊、暴怒和某种奇异兴奋的情绪在秦枭胸腔里翻腾。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沈言。

“把他的卷宗,”秦枭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还有那个‘受贿案’所有的材料,包括‘举报人’、‘证据’来源、经办人……所有沾边的,全他妈给我挖出来!老子要最干净的复印件,尽快送到强子手上!”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血腥的厉色,补充道:

“还有那个徐泽。查他。查他所有的底细,查他和林隼所有的勾当。把他给老子盯死。”

电话那头的于闻听出了秦枭语气里那山呼海啸般的杀意,立刻收敛了所有玩笑的心思,沉声应道:“明白。沈言的卷宗和他‘受贿案’的猫腻,我亲自去办。徐泽……放心,他底裤什么颜色都给您查出来。只是……”

于闻犹豫了一下,“动静太大,可能会惊动林隼那边……”

“惊动?”秦枭冷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传到于闻耳中,让他脊椎都窜起一股寒意,“老子就是要让他知道!让他知道,他丢进来看似折断的刀,现在握在谁手里!让他知道,他养的狗,老子要一条条,亲手给他‘弄进来’!”

“啪!”

秦枭重重地挂断了电话。狭小的电话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秦枭从电话房回来,推开101监室的铁门时,周身那股未散的戾气和烟草的焦油味几乎凝成了实质。

强子和阿力等人刚堆起笑脸喊了声“枭哥”,就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冻得一哆嗦,问候卡在喉咙里,连忙低头噤声,大气不敢出。

秦枭的目光像两道烙铁,精准地钉在靠窗下铺的沈言身上。

沈言正端坐在床边,背脊挺直,手里捧着一本《刑事诉讼法释义》。他垂着眼睫,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在探监室里与徐泽那场刀光剑影的交锋从未发生。

秦枭径直走到自己床边,重重坐下。那张旧铁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两条长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几步之遥的沈言。

眼神复杂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有得知真相后对林隼更深的恨意,有对自己之前“圈养”心态的懊恼,更有一种重新审视同类般的、灼热滚烫的探究和……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混杂着保护欲的强烈占有欲。

那目光太有侵略性,太不加掩饰,像无形的网,沉沉地笼罩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监室里落针可闻。强子缩在角落,和阿力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用气声嘀咕:

“嘶……枭哥这眼神……谁又惹他了?”

“嘘!别看了!跟要吃了沈哥似的……”

“感觉沈哥脸要被他盯出洞来了……”

两人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尽量缩小存在感在一旁掰手腕,只敢用余光瞟着那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沈言偶尔翻动书页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但这声音在死寂中反而更显突兀,像是在挑战某种紧绷的临界点。

终于,沈言翻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法条上,但清冷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事?”

秦枭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脑子里翻腾着于闻提供的信息:那个挑战跨国毒枭、捅破黑帮走私网络、硬撼林隼拆迁案的沈言!那个被林隼和徐泽联手折断翅膀推进深渊的沈言!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要告诉他老子知道了,老子会替你弄死林隼和那个杂碎徐泽!

但话到嘴边,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沈言没主动提,他秦枭现在戳破,算什么?怜悯?施舍?或者……不信任?他秦枭不屑于这种廉价的方式。

他要的是沈言心甘情愿地靠过来,而不是被同情或感激推着走。

“啧,老子看看自己的人,犯法了?”他身体往后一靠,双臂枕在脑后,眼神更加放肆地流连在沈言身上,“怎么?沈大律师连这都要管?监狱条例哪条写了不让看?”

沈言:“……”

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沈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将视线重新聚焦在书页密密麻麻的法条上。

只是沉默了几秒,就在秦枭以为他又要用那副冷冰冰的盔甲把自己隔绝在外时,沈言却再次开口了。

他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声音平淡无波:“少抽点烟。”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职业性的冷静科普,“尼古丁成瘾机制复杂,对心血管系统和呼吸系统损害显著,是多种恶性肿瘤的首要危险因素。二手烟同样有害。”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句带着一丝微弱“管束”意味的话,只是基于“囚犯健康管理”这一客观立场的必要提醒。

秦枭愣住了。

那股因得知真相而翻腾的暴戾,被沈言这突如其来、拐着弯的“关心”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他看着沈言低垂的、线条优美的脖颈,看着他依旧冷淡却不再尖锐排斥的侧脸。

他今天确实在外面抽了不少,尤其是在监控室听到徐泽那些话之后,烦躁得几乎把半盒雪茄都摁灭了。衣服上、头发里,那股浓烈的烟草味还没完全散尽。

几秒后,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真的从裤兜里摸出那盒刚拆封没多久的顶级雪茄,看也没看,随手就丢给了旁边正努力当背景板的强子。

“喏,赏你了。”语气随意得像丢块抹布。

强子手忙脚乱地接住那盒价值不菲的雪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秦枭,又看看依旧低头“专注”看书的沈言,嘴巴张了张,半天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谢……谢谢枭哥!”

他捧着那盒烫手山芋,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枭哥这……这是听沈哥话了?就因为沈哥说了一句少抽点?!

知道沈言不喜欢闻烟味,强子带着阿力和几个兄弟出去分着抽了。

他秦枭看上的,果然不是凡品。这把折在他地盘上的利剑,他不仅要护着,更要亲手帮他重新磨亮,然后……和他一起,斩向那共同的敌人!

至于戒烟?老子爱抽就抽!不过……下次抽完,等烟味散了再进来?秦枭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目光却贪婪地锁在沈言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